寒门大才

第二章 周乔

    冬日午后的阳光有些耀眼,也兴许是王象升沉珂病床太久,总之,当他跑出来时一阵的炫目。

    王象升抬手挡了挡阳光,待适应照射后,立刻左右巡视了一下。

    坐北朝南、六间一排的泥坯正房,与自己住的两间偏房形成了个90度犄角,一个L型院墙隔断了两处,墙那边晾晒着一小堆玉米粒和地瓜干,正房最中间一间房隐隐传来咳声,那糊着白纸的窗户前,还挂着几串辣椒和土蘑菇。紧靠这间正房有两扇窗户的半间房,上面没有用白纸糊窗,竟然是用玻璃装裱的窗户。

    古代就有玻璃吗?

    王象升大吃一惊,显然没想到这间屋子居然是玻璃裱窗,正要去一探究竟,院落角劈柴的茗烟看到了他,茗烟吃力的将斧头甩在木墩上,又瘸着腿,小跑向王象升喊道:

    “少爷,你怎么就跑出来了,纸裘也没套,病刚好,可不能再受风寒了!”说着,他将自己的短袄解了开来,浑身一抖的给王象升递去。

    王象升立马拿过他的短袄又重新披在他身上,摸这短袄手感,竟如屋里那床被子一样坚硬,捏了捏茗烟瘦骨嶙峋的肩膀,脸上和心下都不由的一疼:“这小孩,太可怜了。”

    看少爷心疼自己,茗烟眼里起了雾气,嘴唇不知是冻的,还是感动的,抖着说道:“少爷,你记起茗烟来了?少爷稍等,我去给你拿纸裘。”茗烟一手套进自己的短袄,双腿飞快的进屋拿出了那挂在屋里的外衣。

    “纸裘?纸做的衣服?”王象升这衣服也如被子,茗烟的短袄一般硬,但模样至少好看了许多,这是一件斜襟的白色长袍,袍角印染了几排浅青色的竹画,星星点点煞是好看;王象升将袍子套在身上,顿时感觉暖和了许多。

    “少爷要去书房温书吗?温书是好,可这身子骨得再养养去才好啊!”茗烟如小大人般唠叨着,王象升笑了笑,左手摸了摸茗烟的头,右手端着手里的画向茗烟问道:“我这画轴上的铜把呢?”

    茗烟心虚地看着画,抬头望向王象升询问的眼神,磕磕巴巴地回答道:“少,少爷,铜把被,被我当了买药了”

    “啊?穷成这样了吗?”王象升满脸失落地将右手古画砸在左手掌里。

    茗烟搓着手指不敢看王象升,歉疚地回道:“太太她不给看病的钱,茗烟看少爷烧的说胡话,就擅作主张将铜把当了换来煎药”

    “你也是为了救我的命,若是发烧不治,我也会脑水肿变成傻子”王象升拍了拍茗烟的肩膀安慰道。

    茗烟听着这脑水肿新名词直挠脑袋,这时,书房右边是被院墙隔开的一间屋子,突然传来一阵喝骂声,茗烟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嘴里念叨着:“坏了,太太又在责罚周乔姐姐了,少爷你快回屋,别跟来”遂推走王象升,瘸腿半跑着,奔向那间屋子。

    “周乔?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王象升心下想着没有回卧室,也跟紧了茗烟的脚步。

    书房旁屋是一间柴房,里面蛛网灰尘遍布,地上铺着厚厚的干草,堆摞着大大小小的干柴,一架落满灰尘的纺织机斜倒在墙角处。一个身材姣好、披头散发的女人蜷缩靠在纺织机旁,不远处,王象升的小娘拿着一根鸡毛掸子,狠狠地打着女人。女人只是害怕的双手抱着头埋在怀里,身体更加用力地蜷缩着,宛如一只娇柔可怜的小猫。

    茗烟见状,立马将女人护在身前,向那恶妇叨饶道:“太太,放过周乔姐姐吧,她犯了什么错,我替她就是了”。

    “你替她?上一顿的打,你还没有替完,这一次这疯女人居然趁我不注意,抢夺我手里的衣服,虽说是她那,丢了的赔钱货穿过的,老娘我是不稀罕,可她惊吓了我,要是把我肚子里的喜脉惊没了,看我不活剥了她!”恶妇一手指着跪在地上的茗烟,横眉竖眼地骂道,她的气似乎还没消退,又端起鸡毛掸子打向了茗烟。

    “你这三八够了啊!”王象升再也忍不住了,单手攥住了恶妇的手腕,接着说道:“你咋那么凶呢,欺负这个,欺负那个,是不是欠揍?”

    恶妇惊怒地看着前来阻止的王象升,手腕从他手中挣脱了几下,却发现毫无作用,气恨地嘴巴一扁,就要撒泼哭闹,正在这时,那蜷缩墙角的女人却突然扭过脸来,看着王象升大喊一声,嘴里念着“小小,还我女儿小小”,便用力地扑向了王象升。

    王象升愣怔怔地看着这个女人,只觉脑袋轰的一声,无数驳杂的记忆碎片向他的脑海深处涌来,在他被女人推倒昏迷之际,茗烟护驾的声音响起:“少爷你怎么就进来……周乔姐姐可是视你为仇敌的……”

    县城小镇,十里花灯唱戏台上正上演着醉八仙,台下人潮人海,古人王象升怀抱着一个三四岁、粉雕玉琢的可爱女娃娃正在看戏,这时,突然一群弘扬着佛号,穿着如喇嘛的大和尚横冲了过来,从宽大的袖袍里抽出明晃晃地短刀,登上戏台见人就砍,顿时间鲜血溅的到处都是。

    “杀人了!”台上台下的人乱作一团,四散奔跑着躲避;那摔倒撞倒者无数,互相践踏倾扎,王象升身形单薄,也被人群撞倒,怀里的女娃滚到一旁被人腿隔开,一个满脸络腮的大和尚用胳膊夹住了女娃,蹭蹭几步跑远,女儿向自己喊“爹爹”的哭喊声,由近变远地回荡在王象升耳边……

    人群散尽,一身灰土的王象升,急切地呼喊着女儿小小,整个县城已被他走遍,路过护城河边,不小心趟进了水中……

    天黑了,失魂落魄的王象升回到家中,浑身湿漉漉的,鞋子也丢掉了一只,妻子周乔

    大惊,连忙询问缘由,王象升心底压不住的崩溃终于爆发,泪如雨下的答道:“娘子,我们的女儿丢了!”周乔听罢脸色一白,便晕了过去。

    待她再醒来时,已经得了失心疯病……

    祸不单行,王象升的父亲——王铎,带着书童茗烟从省城赶考回来后,不仅落了榜,还一病不起。父亲的刻薄小娘,也就是自己的继母张氏,父亲健康时,还能被父亲压制待着不敢怎么样,谁知父亲一病倒,她就要嚷嚷着要分家另过,说她肚子里怀的孩子让稳婆看过,是个男娃,现今王象升已成家,考秀才又屡试不中,如此拖累家庭,倒不如下地种田的好,应把机会留给他的弟弟。

    病倒的父亲已经没有了发言权,而自己的前身——古人王象升,自女儿丢失后,又是落水又是内心自责,也因积郁成疾,感染了风寒。

    一家人病的病,疯的疯,真是好不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