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藏太平刀

第四十一章,我见众生开太平(一)

    一座孤山立于危城之后,黝黑山石铸就深沉宫宇,绵延蜿蜒,无论是站在何处也望不见尽头,更难以看的清晰,这便是威震奇星十余年的魔宫,那位天坤榜也难以立下定语的横空出世的魔君,虽不见踪迹,却仍严严实实地压在所有的心神之上,压抑着,喘不过气来。

    而现在,三境鬼门关已破,大军兵临北境,势如破竹地攻城略地而来,魔宫已然岌岌可危,但只要那位魔君依然盘踞宫宇之中那便是天下无敌,无人可破,于是身怀高贵血脉、承继了历代绝学的奇星岛新任皇帝陛下来到了孤山之下。

    奇苍率领着数百人穿越了已被探索的暗道,一路没有阻隔地来到了魔宫之后的孤山下,等待已久的冀央和麟书远远地便行礼恭迎皇帝陛下,冀央禀告道:“陛下,现已查探清楚,魔君应当便藏在孤山之中。”奇苍抬头看向了孤山之上盘踞的阴云,点了点头,说道:“可有确定确切位置?”麟书上前一步回禀道:“禀陛下,吾等能力有限只能止步孤山入山道之前,难以寸进。”

    奇苍看向孤山下那蜿蜒着绕进山中去的狭小山路,想了想说道:“如今奇星岛大军应当已在‘修罗九相’的助力下向着宿微城而去,若是未能在那之前除去魔君恐怕一切将会功亏一篑,你们便在此处守着,若是出现了意外也要尽力拖住魔君为大军争取时机,孤且就进山去见一见那魔君。”说完,奇苍握着腰间的长剑便大踏步往山中走去。

    冀央正欲阻止,却被麟书拉住了肩膀,冀央看见麟书双眼坚定地说道:“孤山之中禁制深厚非我等可以擅自进入的,如今能够直面魔君的也只有陛下了,我们,帮不上什么忙。”冀央愣了愣,说道:“可是,那入山道的禁制至少我们二人还是能闯一闯的,总不能让陛下一人冒险吧。”

    麟书没有回答,而是向着入山道的方向看去,冀央沿着麟书的视线望去,却见那层遮掩在入山道前的迷雾正缓缓散去,麟书说道:“只有陛下有资格直面魔君与之一战。”冀央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留在了原地,而那层迷雾也随着奇苍的背影消失在山中而重新聚拢,昭示了魔君的意志:只有奇星岛的皇族后裔才有资格踏入孤山之中。

    也许还有许多年前那个孤身一人登山而去的天下第一人?只是最终落得个寥落凄凉的结局,那么如今同样步步登高的皇帝陛下,能否为奇星岛换来一个青天明日?

    冀央和麟书留在山下静静等待着,他们不时望向远处巍峨的宿微城,这座曾经的奇星岛第一雄城,同时也是奇星岛万众所向的都城,此时正一片死寂般的滞涩着,行人盲目困顿、浑浑噩噩,破碎坍塌的城墙四散零落,满目凄凉。

    攻破了扈庸城,顾枝一行九人一路向着下一座城池而去,他们避开那些个已然被彻底放弃了的城池,从山林间一路穿行,只用了短短几日便赶到了朴关城外,他们站在林间,视线透过绵延沙场和杂乱树枝,看着那座守卫森严的城池。

    顾枝低声说道:“扈庸城被破的消息应当还未能传到朴关城,我们此时便还是可采用先前的法子冲进城内,不过大军尚未赶来,我们也不可恋战,这可不比西境的那两座鬼门关,其内驻扎的大军人数已非人力所能及的,我们不可再妄想屠尽一整座城,且随着愈加临近宿微城,城池之中的军队数量也随着增长,此处绝非扈庸城可比,我们只需杀进鬼门关之中除去那恶鬼便可,其他的交给奇星岛大军。”

    听完顾枝的计划,其他人都没什么意见,一来经过这一路而来的杀伐已然对各自的实力有了定数,想要穿过大军阻隔在城池之中杀进杀出并不难,顶多需要多加小心便是;二来顾枝一路上对于战局的分析十分透彻几乎没有出过差池,即便有些个计划略显草率,但队伍之中那几位战力恐怖的怪物却总能以武力填补掉空缺,于是无一败绩。

    只是这一伙人觉得理所应当的事若是让旁人听了去恐怕定要说一声异想天开才是,毕竟谁能想象以区区数人便要冲进一座守卫森严的城池之中还妄图斩杀城中枢纽处的恐怖恶鬼,这样的故事只应当存在于传说之中才对,可是谁又知道数百年后他们这些“异想天开”的人便不会被写入所谓的传说之中传颂呢?

    看了看天色,顾枝干脆在地上坐了下来闭目养神,说道:“等天黑了再行动吧,否则现在直接冲进去恐怕真有可能被万箭穿心射成筛子。”其他人自无意见,有的便直接坐在地上,有的则翻身爬到了树上去,有的甚至自顾自跑开去寻些吃的。谁能想象就是这样一伙毫无章法的人正所向披靡地挑战着一座座城池呢?

    鱼姬站在顾枝身旁,显然是嫌弃地上脏乱不肯坐下,身上披着一件灰袍遮住惹眼的红衣,自然是在顾枝软磨硬泡下的相劝下才被迫披上的,顾枝的原话是“我可不想还没见到敌人就因为你这衣服被发现而先死了”,此时她那鲜艳红衣也遮掩不住的娇媚容颜也隐藏在灰袍下,目光犀利地望着远处的朴关城。

    顾枝看了一眼鱼姬,问道:“醉春楼的势力在北境已然所剩无几了吧?”鱼姬点点头说道:“否则我自然不会同意你这么些胡闹的计划,必然要先分析一番才可拿出计划来,哪能这么草率,若是哪一天真的遇到了难以面对的困境就悔之莫及了。”顾枝摆摆手说道:“没事的,我们不是有黄先生和武山大哥嘛,还有傅庆安和你还有我,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会有意外的。”

    坐在一侧的徐从稚皱着眉开口道:“为什么是你,不是我?”顾枝不屑地瞥了徐从稚一眼说道:“你小子怎么就是不承认我比你强呢,这明明就是事实啊。”徐从稚冷笑一声道:“若不是现在情况特殊,否则我定要与你一战。”顾枝缩了缩脖子说道:“别,我这人可不喜欢什么打打杀杀的事情,你要打找别人去。”徐从稚冷冷看着顾枝不说话。

    顾枝躲开视线看向一旁的武山,问道:“武山大哥,你这体魄究竟是如何练成的啊,也太过吓人了些。”武山傻笑着回道:“就自己瞎练的。”顾枝摇摇头赞叹道:“果然是天才啊,佩服佩服。”

    黄草庭笑着看向顾枝说道:“你不也是天赋异禀。”顾枝摆着手回道:“别别别,黄先生可别折煞我,我自己几斤几两清楚得很,可不敢说什么天赋异禀。”鱼姬站在旁边看了顾枝一眼,嘲讽道:“你先把你脸上那得意的笑收敛一下再说这种话好吧。”顾枝尴尬地收起笑容,不说话了。

    傅庆安倒是好奇地和黄草庭与武山谈起海外的一些个风貌来,显得颇感兴趣,他问道:“不知黄先生和武山先生是从哪座岛屿而来的,我一直十分向往海外无数岛屿的各异风景,只可惜未曾得见。”黄草庭回道:“我们倒也不是从何处岛屿而来,只是一直流落各处,此前听闻魔君攻占奇星岛便想着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不过,岛屿之外的一片汪洋之间确实自有妙处,一些个神异岛屿也是让人听之便动容,只是可惜这么多年来一直未能寻到传说中的蓬莱岛。”

    “蓬莱岛?”顾枝凑过来好奇问道,徐从稚在一旁语气平淡回应道:“是一座传说中的仙山岛屿,有传闻说其中藏有长生寻仙的秘法,于是千万人趋之若鹜,不过除去这些神秘的说法,也有一些自称去过蓬莱岛的人说其上的风景也非人间可见,于是也倒是值得一去的地方,只可惜如今从未有人寻得确切所在。”

    黄草庭笑着点点头,补充道:“更有甚至传闻光明岛并非百岛起源,这片不见尽处的汪洋中心便在所谓的蓬莱之中,一切生命奇妙都来源于那处,只是这也不过是人们为蓬莱岛强加的神秘色彩罢了,汪洋中心的说法确实存在,但究竟在哪也无人知晓。”

    顾枝感概地惊叹道:“看来以后我也得走出奇星岛去看一看了啊,这般多的神异之处总不免让人心生向往。”傅庆安也也附和地点点头,鱼姬看了看天色,冷淡道:“天黑了。”顾枝抬头看去,然后收回视线看向聚拢而来的所有人,他站起身握住刀柄,看向远处的城池,沉声说道:“那便走吧。”

    夜色里,影影绰绰的灯火闪耀在城池中,一片肃杀冰寒之气,沉重的铁甲披在身上铿锵地拖曳在路上,冷酷的面容上满是视死如归的神色,为了胜利而驻守着城池。黑暗中,有人轻轻叹了一声:“战争从来没有胜者,无论是为了一己私欲还是天下大局,终究是要有无谓的牺牲,所以,好好活着有什么不好呢?”

    巡游在城墙之上的魔军将士们愣了愣,但很快便回过神来,迅速占据了各处要塞,高声呼喊道:“谁?是什么人?”四下里除了手持尖利长矛的将士却没有见到其他的可疑踪影,就在士兵们慢慢放松了下来之际,却突然有人影在城墙上出现了,模糊的面容藏在阴影中,手中握着寒光闪闪的利刃,将士大声高呼:“敌袭!敌袭!”

    然而,一切已然是来不及了,城门被一股巨大的难以抵挡的力量硬生生撞破,城墙上有难以捕捉的无数身影腾挪闪烁,让人几乎看不清究竟敌人的数量有多少,倒塌的城门处迅速被城内将士团团围住,却见不到任何的人影,城墙上的喊杀声正此起彼伏地响起,在这深沉的夜里,却显得那般的不真实。

    待得援军赶到城墙上,却只见鲜血四溢地流淌,已然没了站立的人,震诧莫名的人们还未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城内就燃起了熊熊的烈焰,一下子四面八方仿佛都涌进来无数的军队,局面变得愈加扑朔迷离,一片混乱。

    顾枝悄无声息地潜行在城内,他沿着街角墙壁的阴影默默潜行,循着鬼门关的方向而去,借着城中由周厌和于琅放火造成的混乱,毫无阻隔地到达了鬼门关外。

    此时,黄草庭和武山已然出手抵挡住了城门处的士兵,傅庆安和鱼姬也与周厌和于琅汇合奔逃在城中各处引起混乱,掩护着顾枝与徐从稚和程鲤从两个不同的方向逼近鬼门关。顾枝站在鬼门关外,看着深沉诡异的幽深宫殿,没有丝毫犹豫地便走了进去。

    徐从稚和程鲤赶到时便只看见顾枝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徐从稚冷哼一声道:“可惜,被抢先了。”程鲤知道徐从稚是在说他与顾枝那所谓的比拼,其实只是徐从稚想要在对战鬼门关恶鬼这么件事情上与顾枝暗暗较量罢了。

    不过杀了鬼门关恶鬼才是要务,倒不至于在这种大事上斤斤计较暗自抢夺,当下徐从稚也没有犹豫地便和程鲤散开来,为顾枝与鬼门关恶鬼一战做好掩护,避免遭到任何外力干扰。当然,他们都默认顾枝绝不会失手。

    走在黑暗的宫殿廊道之中,顾枝却有些走了神,他突然想到了自己这一路走来似乎真的变了许多,从一开始赋阳村中那个不谙世事的孩童,到后来独自踏破南境鬼门关的少年,又到战败东境重新潜修然后便是现在了,从一开始独自一人到现在结伴同行,从当初深恶痛绝到现在满怀希冀,似乎那蒙在天空之上的阴云终将会被掀开了去,然后自己也可与三两好友为伴,安闲世事。

    想到这里,顾枝笑了起来,他突然无比地想念起赋阳村浮山湖旁的那座竹屋,然后跑了起来,势如破竹,他握住手中的刀一往无前地穿破了无数木石的阻隔,卷动起漫天烟尘狠狠劈在了一座高椅之上,有黑衣腾空而起,嘴中似乎在冷笑说着什么,顾枝不以为意,自顾自地说道:“不用废话了,且不说你这妄想自己坐拥一处自立为王的恶鬼,便是那魔宫之中的魔君我倒也想去杀上一杀。”

    然后炽烈的刀光划破黑夜,粘稠滞涩的阴霾被驱散,皇皇堂堂的热烈升腾而起,照亮万里。

    只是一刀,意气圆满、神完气足的一刀,少年那颗始终温暖的心脏在这一刻汹涌地跳动着,他的眼中穿过无数岁月的痕迹,似乎隐隐约约地望见了另外一刀,那是从天上而来的刀,借着月光的华丽,留下一道顶天立地的背影,熟悉又陌生,少年记得这道背影曾在自己离开岑方城时出现过,站在血与火之间伸出手,将自己拉出那混沌的湖底。

    这一刻那身影举起刀,少年清晰地觉察到自己的刀正沿着那模糊的刀的方向落去,然后绽放出无可匹敌的光彩。

    鬼门关轰然坍塌,顾枝站在挥洒而下的血液和尘土中,轻轻地道了一声谢,他不知道那模糊的身影究竟是谁,但毫无疑问,是那人指引了自己去探寻心中的方向,终至此刻一切圆满大成。

    傅庆安站在一处屋檐下,在不知何处落下的雨幕中远远望着远处的少年,轻声说道:“终于,厚积薄发的一切在这一刻淋漓尽致地展现,少年也握住了手中的刀。”

    这不是所谓的顿悟,只是少年于青潋山竹林中将自身武学融会贯通之后,依旧缺少那一种可以纂刻心上此生都无需犹疑的印记,那是他重新举起手中刀踏出赋阳村时便选择了的道路,而此时站在倒塌鬼门关的废墟之上,少年终于将心中的意气挥洒肆意,也透过那站立血与火之间的模糊身影看见了自己终将会去追寻的那一抹光亮,比天光更盛。

    黄草庭在城门处远远眺望,朗声笑着:“终得大成啊。”然后他杀入奔涌而来的大军之中,轻声说了一句:“真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