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分说君子可不器(一)
世人忘了最北边的玄铁关究竟是在抵御着什么,可是玄铁关中世世代代便在此处绝不会离开一步更不会退后半步的百姓却都不会忘记,甚至会看着那些浸润大地数百年深深的鲜血和漫天黄沙尘土将那些裸露白骨的历史刻在心头记忆之中不敢消磨,因为谁也不知道那些就在北方盘踞不散似乎生生世世都能永生不死绵延不绝的魔军何时便会再次攻城,妄图踏破玄铁关血洗关隘之后守护数百年的那片天地。
许多人早已忘却了玄铁关最初究竟是由谁铸造而成又是为何铸造,人们只知道好像从某一天起便有那些好似失了神智心中只有血腥杀戮的百万魔军会一次次想要攻破玄铁关的城池,而玄铁关之中的无数百姓和那支注定是天地间最为强大的军队。便会一次次用血肉之躯挡住那些眼中无生死的魔军,代代传承。
他们不会去问原因,为何是他们世世代代都要守护在此,更不会去探究最初的源头,因为他们从出生时起就必须将那个信念刻在心中,身处玄铁关之中想死不难想要死的其所却不易,所以半步不退屹立于此不是从不是规矩,而是每个人真真正正追寻的生命的答案。
玄铁关自然也会知晓那座就在身后已经守护数百年的天下的纷杂世事,可是大多不过一笑而过,什么王朝更迭,什么庙堂江湖,什么乱世鬼蜮,什么仙人降世,什么仙缘争先,听闻过后便也只是茶余饭后的佐酒小菜,不值钱更不能当作玄铁关中的锋利剑矛刺向魔军。
至于还有传闻说玄铁关那位大将军也位列什么仙府十人之列,有资格去抢夺所谓的仙缘,那都是屁话,谁要是相信玄铁大将军会离开玄铁关去什么争先台那可是要被玄铁关的所有人吐口水狠狠嘲笑的,这不是瞧不起玄铁大将军嘛?
玄铁大将军既是玄铁关大将军的唯一统帅,也是玄铁关这座破损无数次又重铸无数次的重城的城主,代代相传最终能够坐到那个玄铁位置之上的无一不是沙场上冲锋陷阵最无畏最勇猛之人,无一不是玄铁关百姓发自内心信服崇敬之人,所以既然玄铁关的百姓都可以世世代代守护在此,除了外面那些人的闲言碎语,谁会相信玄铁大将军会舍了玄铁关不管不顾去争抢什么仙缘?
玄铁关不久前刚刚驱退了一支魔军的袭扰,只有五万玄铁精骑迎敌,更因为有那位不知从何而来却愿意为了玄铁关出剑的年轻人,所以那支魔军最终全军覆没,玄铁军大获全胜,如今的玄铁关难得悠闲几分,酒铺酒肆热闹非凡,许多人都在谈论那个一身富贵公子哥打扮的年轻人,那一手剑术真是出神入化,虽然瞧着花里胡哨,可却实在有用啊,看那剑气纵横所及处,什么魔军的铁甲重盾全都不堪一击,看的那时在城墙上守卫的将士都一个个热血沸腾,后来整座玄铁关便都知道了那个年轻外乡人原来是个举世无双的剑仙。
有人喝酒喝多了之后涨红了脖子喊道:“我早就看出来那个年轻剑仙肯定是个深藏不露的武道宗师,你们还都不信,说人家一看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绣花枕头,现在傻眼了吧?”旁边有人破口大骂道:“你闭嘴吧,当时就属你骂的最起劲,说人家穿的一看就是那些整天泡在脂粉堆里的公子哥,还赌人家出了城区能呆多久,会不会死?怎么样,输了个底朝天吧。”那人涨红了脸,也开始吐口水对骂,酒肆里闹哄哄的,喧哗不止。
酒楼二楼僻静处的一张酒桌上,只有两人对坐,脱下了一身玄铁重甲的玄铁大将军严溯烬看着桌对面那个换了一身打扮的年轻人,举起酒碗轻声道:“还是要说句抱歉,之前是我看低了你,自喝罚酒,也要与你说声感谢,若是没有你出剑压阵,这一次玄铁军不会凯旋如此顺遂。”严溯烬一口气喝了三碗酒,年轻人笑了笑,只是喝了一碗酒,然后重新倒了一碗,轻轻摇晃着。
严溯烬轻轻放下酒碗,直接提起酒壶喝酒,看着一战过后并无什么真意损耗依旧如最初所见那般平静的年轻人,疑惑问道:“当时出城一战我便问过你,为何愿意留下来为玄铁关出剑?”年轻人望向窗外街道,道路上行人不多,在这座低于魔军数百年习以为常的城池之中,所有人都习惯了各司其职,还真没有多少人可以有那时间消磨在大街小巷之间。年轻人回道:“因为我曾在多年前,在一处距离这里极其遥远的地方也见过与这些魔军一般无二的军队,那时他们在一个自称魔君的家伙的掌控之下血洗了一整座岛屿,其上万万人一夜之间流离失所,所以再次见到他们,我很难不出剑啊。”
说完,年轻人看向酒楼之下,有一个身披甲胄的护卫急匆匆跑进酒楼来,他轻声说道:“而且我需要在此处等人,无论他们此时在何处也无论他们需要行走多久,最红他们都会来到这里的,所以我只需要在这里等他们就好了。”严溯烬喝了一口酒问道:“为何他们也一定会来这里?”年轻人望向远处的那座高耸秦山,缓缓道:“因为我们要去北方。”严溯烬皱眉道:“有魔军占据北方的原野荒漠,你们不可能安然无恙地横穿整个北方,那座仙人隐居的秦山更是无人能够走近。”年轻人抿了一口酒轻声笑道:“千万里的路都走过了,还差这方寸之间?千万人都杀过了,还差这所谓的百万魔军?”
严溯烬微微皱眉看着年轻人,那个身披甲胄的年轻护卫来到严溯烬身边恭敬低声汇报,严溯烬愣了愣,看向那个护卫问道:“那人有说为何而来吗?”护卫犹豫了一下,说道:“那人只说要来此处等人。”严溯烬视线偏转看向对面的年轻人,自称于琅的仗剑年轻公子哥微微笑道:“是一个腰间悬挂绿竹刀鞘和朱红酒葫芦的白衣少年?还是一个身背木匣的青年?是一个身形魁梧好似山岳的壮汉?总不会是那个腰间悬刀瞧着吊儿郎当的年轻人吧?”护卫仔细听过了于琅的问话,挠挠头说道:“是一个自称名为周厌的年轻人。”于琅轻轻一笑,拍了拍额头,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严溯烬低声问道:“是你要等的人?”于琅点点头,站起身说道:“其中之一,大将军可以放心,我们都不会对玄铁关有什么歹意的,在其他人到此之前,只要魔军进犯玄铁关我们也会出手。”严溯烬也随着站起身,点点头道:“于少侠出城一战之后,无论是我还是整座玄铁关都会念这份情谊,该有的信任和尊重也不会少。”于琅拱手笑道:“多谢大将军的信任,那个家伙我去带他进城就好了。”严溯烬大大咧咧抱拳回礼,说道:“玄铁关不会强求两位少侠出战的,自可以在此安稳等人便是,希望与那位周少侠好好解释一番,城门处的严厉把关实在是不得已为之的传统。”于琅点点头示意自己知晓,然后就跟着那个护卫走出了酒楼。
玄铁大将军严溯烬坐在位置上看着街道上远去的年轻人,低声自言自语道:“什么时候那座浑浊不堪的江湖上也有这样的年轻人出现了,武道修为不俗还有着超脱凡尘的志向意气,如今那些都为了所谓仙缘争抢得头破血流的家伙恐怕早就忘了这样的武道风光吧。”身为天下十人之一的严溯烬依旧坐在酒楼中缓缓饮酒,对于那座就在身后不远处的仙山仙府和争先台仙缘根本毫不在意,更不会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擅自离开玄铁关。
严溯烬想起那个许多年曾来过玄铁关历练却又远去的家伙,听说如今在身后那座天下中统帅五十万大军四处征战所向披靡,严溯烬知道那个心中依旧还是将自己看作一个江湖人的家伙肯定会去争先台,也许不是为了什么仙缘,却一定想要和那些天下十人中的其余之人一战才好,同样只知道那人叫做靖堼的严溯烬缓缓饮尽壶中酒,站起身走出酒楼去往北边城头,继续盘腿坐在依靠着一杆古朴长枪的墙头之上,闭目凝神,静静等待下一场大战到来。
南边城门处,自称刀客周厌的年轻人跟在于琅的身后走入玄铁关,此处房屋建筑都不会高出两层,于是显得环绕四周的巍峨城墙更加高大耸立,至于从城池之外蔓延出去的绵延城墙更是此起彼伏,足以东西横跨百里,阻挡魔军的乘虚而入。于琅转头看了眼身边风尘仆仆却没有其他异样的周厌,问道:“这一路走来挺轻松?”周厌双手负后打量着玄铁关肃杀沉静的街巷,随口回道:“没什么麻烦,就是料理了一个不太顺眼的宗门。”于琅点点头,问道:“没去仙山争先台?”周厌看了一眼于琅,反问道:“你不也没去。”于琅掌心搭在腰间长剑剑柄上,随意道:“没兴趣。”
周厌打了一个哈欠,有些百无聊赖,他问道:“玄铁关的事情你也跟我说过了,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通往更北方的关隘缺口了是吧?”于琅点点头,说道:“除了玄铁关和百里城墙之外,其他都是高山耸立,所以想要去往更北方去往秦山,只能通过这座玄铁关,当然还要闯过百万魔军。”于琅顿了顿,说道:“不过还有一个办法,只是隔绝海外已久的此方天地之人是不会想到的,那就是乘坐渡船直接绕道而过,也能在玄铁关和百万魔军的更北方靠岸。”周厌欲言又止,于琅摇摇头道:“我们就别想了,之前不就知道了魔君一直盯着我们呢,就那些云雾便够麻烦了,想要找到海岸更难。”
周厌呼出一口气,无奈道:“不想了,脑袋疼,等顾枝他们到了你们动脑子去,请我喝酒。”于琅一脚踹在周厌小腿上,疼的对方踮起一只脚蹦蹦跳跳,于琅冷笑道:“要你有何用?”周厌拍了拍腰间刀鞘,龇牙咧嘴道:“我能打啊。”于琅翻了个白眼,还是带着周厌走入一家酒肆,酒肆掌柜似乎也已经听说了年轻剑仙出城杀敌的事迹,对于琅颇为热情,看得周厌一头雾水,一番插科打诨地探听才知道不久前于琅的出剑,两人坐在酒桌前,周厌笑道:“那些什么魔君真是和当年奇星岛上的一样?好多年没有清清爽爽干脆利落地出刀了,正好锻炼锻炼筋骨。”
于琅缓缓喝了一口酒,低声说道:“玄铁大将军严溯烬不傻,此前所有能够坐镇玄铁关的大将军也都看得出来,所以连我都知道所谓百万魔军其实根本没想着一举踏破玄铁关,更像是一代代不知疲倦地练兵演武罢了。”周厌端着酒碗,正色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说,奇星岛那样的情况在不久后一定还会在此出现?可是不应该啊,奇星岛距离出云岛如此遥远,当年那些突然出现在奇星岛上的魔军总不可能是从出云岛而去的吧?就这一路经过三座海域,不可能悄无声息。”
于琅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缓缓说道:“如今这些袭扰玄铁关的魔军肯定不会是在做无用之功,所以不久之后的魔军出征几乎可以预料得到,如果我们能够收集更多海外的消息,也许魔军进犯玄铁关两百余年,在这两百余年之中就有许多战场有过魔军的身影。而奇星岛的例外便是魔军第一次出现那样倾巢出动一般的蜂拥而至,我怀疑那是散落在外的魔军汇聚而成,也有可能早就偷偷潜藏在奇星岛附近的那些荒岛之中伺机而动。”
周厌拿过酒壶倒了一碗酒,叹息一声道:“这个神通广大的魔君到底是要做什么?演练百万魔军,吞没奇星岛又拱手相让,逃回出云岛又蛰伏数年再次现世,现在又将我们困在此处,真是千奇百怪捉摸不定。”于琅皱眉望向酒肆门外,轻声道:“只能等待他们一起到了此处,再去那座秦山找到那个自称仙人的魔君问个清楚了。”
周厌点点头,两人酒碗轻轻磕碰,各自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