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录

黑白释无言,花落随风谁可怜?(二)

    夜色浸没了桃花渡,重重山林中一点灯火独明,诺大府邸烛火孤燃,又一次的空荡。望着那道身影消失在夜幕中,楼十一的脸色缓缓晦暗,他的双拳攒出鲜血,抚摸着渐愈的伤口,又自怀中掏出一把斑驳刻刀。青铜刻刀锈迹斑斑,此正是李太一口中防身的玩意,亦是他本应厌恶之物!

    这时,忽有狂风入室,一旁的平剑十二势书册迎风而动,十二剑式急转,一抹讶然自楼十一眼中闪过。

    书影、剑影、人影、烛影,楼十一于十二剑式连贯后竟发现其似乎并不寻常。那十二剑式每一招每一势单单观之也不过平常,但十二式连贯后却似乎有什么能直指心海最深处,那刻,楼十一持匕,以刻刀习剑势,匕光无影,剑意铮然。

    至夜已深,楼十一体力将尽大汗淋漓,又片刻,半夜,一声霹雳炸响。北邙山,雨落噼啪。电光骤逝,风雨更紧,只那时桃花渡上忽有一人道:“青虚峰炎家,炎千重,奉族长之命,特来此拜会李师叔!先前炎氏葬碑林中突现异像,故族中特派晚辈此来听训。此为家长所赐族纹灵笺,以证己身,还望太一师叔示下!”

    话音弗落,一道灵光入府。

    下刻,楼十一只见一道似符似篆的炎红灵笺径直向自己刺来。那时他手中刻刀微颤,刀光骤起,刹那间,他只闻一声铮然,手中青铜刻刀已径直飞掠而出,将那半空中的灵笺劈作两半。

    啪嗒一声。失去灵性的拜笺无力地掉落在地。一阵沉寂后,似乎为人感知了去,却只闻门外那人愠怒道:“太一师叔何意?若不愿示下旨意,当退吾灵笺,吾自会隐去,却为何要毁却族笺辱我!吾闻师叔入道仅仅三载,修为便已登堂入室。千重不才,今日愿以青锋三尺,拜请尊长赐教!”

    这时楼十一惊慌中只见一青袍道士手持三尺青锋,一脚踹开桃花府的大门,直直怒视堂中。

    炎千重踏入府中,当只见到那手持两截灵笺满脸惊慌的楼十一时只微微一愣。然而当待其看清了楼氏那双特有的紫瞳时却忽而厌恶怒道:“恶仆!安敢辱我!”

    他抛出一剑,狠狠刺下,锋利的法剑直取楼十一眉心三寸!

    惊骇间,楼十一只持刻刀欲要格挡。然而那剑却若急风快电,只光火一闪,惊悚中,楼十一眸眼被剑气所摄,眸仁充血,直击跌坐在地。剑,将行杀道,然而那时只听叮铃一声,却见那空中的飞剑却不知为何竟自突然跌落,似被人强行封禁了,再无法发出丝毫灵机。

    炎千重见此略有迟疑,他谨慎地观察着四周,感应着那柄毫无反应的法剑。为那莫名手段摄住的他看了看似乎毫无法力的楼十一后,只逡巡在府门前不敢再前进一步。

    而楼十一呆愣许久似才缓过神来,他看着地上被毁的灵笺便知已犯下不敬之罪,只急忙向前几步跪走后深深一拜解释道:“师兄恕罪!方才十一一时不察毁坏了灵笺,实非本意,还望师兄海涵,莫要怪罪。主人三刻前已去主峰大殿倾听掌门教诲,此刻却不在府中,师兄若有要事敬请吩咐,待主人回归后,十一定当及时禀报!”

    一击旁落,炎千重正自惊悚这般诡异的封禁之力来自何处,却又见楼十一正持匕近身而来,挥袖间一股劲气将其震退丈许,吼道:“放肆!尔持匕首而拜意欲何为!楼家贱仆,离吾远些!”

    被狂风掀翻在地的楼十一闻言,羞怒交加,却只忍着痛爬起,收了手中刻刀,抹去嘴角鲜血再解释道:“师兄误会。方才十一莽撞,实非本意,还望师叔莫要怪罪!”

    炎千重闻言一愣,眸生灵光,凝神细视却见楼十一周身确实毫无一丝灵机。刹那,神思急转中他只作气急败坏状道:“哼!恶奴,汝安可欺我!凡俗之躯,身无灵力你又如何毁我家灵笺珍宝!想必你必然是使了什么妖邪秘法欲要毁宝杀吾!似汝这巧舌之辈,吾如何能信!”

    炎千重说着又似乎想起什么忽而又怒道:“哼!更不言昔年汝楼家叛我剑宗,致三家前任之主深陷囹圄,为魔人围殴至死。而今汝却摇尾乞怜、巧言令色诓得了剑宗庇佑、又携妖邪秘法作恶,我看你必定是那魔宗派来的奸细!似汝等这巧舌之辈、腌臜之徒只合于剑宗山前,做一条断脊之犬,摇尾乞活!如今还有何脸面在吾面前放肆!”

    楼十一闻听此言辱怒交加,那时却只咬紧了牙关,双拳攒出血来。稍许,他吐出一口浊气,压下心中怒,忍却胸中火,咬牙嘣出几个字道:“吾不知师兄何意!何为断脊之犬!我又如何成那巧言之徒!腌臜之辈?”

    炎千重闻言似乎有计得逞,只缓缓勾起一抹冷笑,冷声蔑视道:“有其父当有其子!汝父楼十昔年乃剑宗之徒,却忘恩背宗方得名利,又逃窜北荒苟且度日。而汝母又为昔日大梁城上妖姬贱婢,一点朱唇万人尝!何耻哉!而你,奸父婢母之子,所言又有何可信!今日你私修邪法,毁了我的法剑,已是犯了宗规。如果尚存廉耻之心便速速自缚于我去天罚殿前受审!勿再歇斯狂吠,污我眼耳!”

    嘭!一脚将法剑踢回,“住嘴!”楼十一大吼一声怒发冲冠,紫眸中又怒现一抹血红,耳中只阵阵翁鸣,他只怒不可遏,手中攥着的刻刀只清闪着一点冷辉,雷声一阵霹雳,烛火摇曳着昏黄。

    “你,想杀我?你可知奴仆之身若对剑宗弟子出手要付出何种代价!”看着那无能狂怒的楼十一,炎千重略带调侃般笑着。

    楼十一闻言额头青筋曝露,狰狞地压抑道:“不辨是非尤可恕,辱人父母,当死命!似你这种人,更应死一千遍、一万遍!”那赤紫交掺的眸中闪现的,是杀意;身上迸发的,是杀机!他好似看见了什么仇人,只持刻刀扑上,欲将身前这个粉骨碎身。

    “哼!无知之徒。”一声冷哼,青色法剑重新入手,炎千重神色桀骜,蔑视着又勾起一抹不为人知的冷笑。轻轻躲过楼十一那势大力沉的一击,随手间,一剑划出半月冷痕,忽以身托剑。

    楼十一只见一线灵光后,有一剑似轻舟苇叶,于磅礴灵机中,如御决堤之洪,向着自己轰轰撞下。阵阵灵压下,楼十一呕出一口鲜血。手中刻刀微闪,点滴血液滑过刀尖。脑海中破旧的画面迟滞地萌动着。哀嚎声,哭声,狂笑声!刀光,血光,月光!飞花香迷人,晚霞炫黄昏,篝火批驳声点点!旧日画面于脑海迅速切过,赤紫交杂的眸中流出两行血泪。

    手中刻刀铮鸣,一股血气拥住楼十一,刻刀轻抬。那平剑十二势于脑海闪过,一剑藏身,气随心动!刹那,血气凝于刀尖,绽出一点璀璨红芒。刀斜刺而上,滚滚洪涛崩散,只一点殷红与一线青苇相撞。

    叮铃!法剑崩解,刀入掌心。殿堂两排烛光瞬灭。

    灯影皆寂,一道雷电崩裂,划出青色荧光。稀稀落落的风雨渐逝,明光中窥得石室一道斑驳血痕。

    “你,你,怎么会,剑宗秘术,北罡御剑术的!”黑暗中炎千重几乎惊恐,厄自不可信中,一道极细的血痕已显现在他胸口。但下刻,一道贪婪无比的眸子于雷光中浮现!

    紊乱的呼吸声阵阵,浓烈的血腥味弥漫,一声叮铃,刻刀掉在地上。楼十一无力地大口喘息着,一阵剧烈的咳嗽,血再次自胸腹间旧伤中渗出。

    雷声渐弱。雨,淅沥下着,滚过青石台,聚溪而流,奔下山去。

    “哼!炎千重这蠢货!自以为有二阶之能便可随意拿捏凡人,却不看此地又是何地,那人又是何人!”

    石阶上,两个人影于微雨中寂立,静静注视着那于风雨中的桃花府邸。

    “主人,是否需要我去看看。”那声音嘶哑,如刮痧破筒般。

    “不了,自那日后他虽不曾再见你,但你现在也终究身份特殊,而且这里是他的府邸。以李太一的心思,我不信没有布置。而且今日,我们确实待的久了些。”那声音迟疑中似乎又在斟酌道。

    “主人,机会难得!今夜若不成,却不知还要等到何时!若能以仆下一介朽躯助主人踏上大道,阿吉也虽死无憾!”黑夜中一个老奴前踏一步,伏身请命道。

    那人闻言沉默许久,只道:“罢了阿吉叔,利益面前人心难测。炎家啊,罢了、罢了。此事我已有所料。机会,仍会有的。而且,李太一他,应当也快回了。”

    铮~

    这时,二人只听一声剑鸣,桃花府中剑气四溢,一道银白剑光冲天而起,璀璨如星。那名为‘阿吉’的老仆见此一凛道:“剑气留影!仅是两载,他的剑竟已到了这般地步!”

    那人闻言,只道:“是啊,他比我们想的还要惊才艳艳!看来,我们要加快速度了,他既然已归来,再留此地却已毫无价值,我们走!”

    夜清寂,小雨如烟,二人离去未久。便见一剑西来,破开薄薄晦朦风雨。

    一刻前。北邙山云脊浩瀚处,雨云尽在脚下翻腾。

    晨光熹微,李太一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对那立于山之虚极,烟波浩渺处的人影笑道:“师兄,还剩三载有余,时间依旧充裕你好好执掌剑宗便是,又说什么退隐?而且今日我来,也不是为与你说此事。只是前夜我路过葬碑林灭了一只护坛精怪,今日来却是想问问你,此事是否与风雪岳炎等四家有关。”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沉默稍许,云海中一道声音缥缈传来。

    闻言,李太一一愣,笑道:“哈~师兄!您也忒小家子气了,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怎的,要不让师弟再去抠老头那为您抢几个果子?嘿嘿,要是让世人知晓,剑宗掌教是个借师弟之名窃果贪吃之徒,我想中州九宗的人肯定会用大把的灵宝来于我探讨一二!”

    “哈哈哈。”闻言,有笑声自云海中传来,那人此刻只一声笑骂道:“滑头!雪岳炎三家,持剑宗权柄千载,源远流长。风家自数百年前异军突起,苦心孤诣经营临妖城已近百载余,近十年更是隐隐坐稳四家第一席。尔却欲要以一己之力,力抗四家之威乎?”

    李太一闻言,也只是缓缓笑道:“路不平有人踩,事不平有人管吗。人啊,总要有些幻想,能不能实现不说,但心里却总有试一试的冲动,不是吗?”

    那人影闻此摇了摇头,沉默稍许,道:“如此,那你便去吧,红莲教之事,你即有了解,小心行事便是。业火婆娑,赤冥幽魍,一切皆在你心中。吾虽衰,但四家之主却还可一起镇上一镇的。”

    李太一闻言心下大定,扯出灿烂笑容腼腆道:“那我将北罡御剑式传于十一防身,想必您也是愿的了。”

    “哼!”那人闻言,冷哼一声似有不悦般佯怒道:“欺师灭祖的混蛋,你那些许破事何时逃过我的法眼。不过,尔虽是练气士,却也是剑宗的剑客。须知剑出,无不战之理。事行,无反悔之由。这一切因果缘分,今日即由你起,日后亦当由你自灭。”

    李太一闻言一凛,认真道:“师兄放心!吾辈练气士,明心见性,做了便是做了!若畏首畏尾,念头不畅,于心有愧,又如何与诸英争雄、与天地争命!若此番当真种下恶因,那明日太一也自当亲手灭了这恶源!”

    一阵寂静,再无言语。

    片刻有声随风道:“如此,你且去吧!”那人影一拂衣袖,云海翻腾。却是一瞬,物换星移间,李太一已是重回了问道阶前。

    此时,邙山问道阶上仍旧黑夜凄凄,小雨如烟。一点朦胧中,李太一脸色一变,心念急闪间,却见桃花渡上一道剑气冲霄。刹那,他脸色微变,唰地一声碧玉寒心剑划出一抹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