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录

今朝绿酒,再歌古道风起(三)

    这无由来的雨下了三天三夜。暗空中又见一点雷芒,几闪银光。刹那,雷声响彻了北邙山脉。

    桃花渡,没有桃花,孤独的荒山小峰上唯见一座府邸堂皇。此夜灯火通明,任由雨水喧哗。空山、夜雨、人未眠。只这幽冷的雨夜,未免凄凉。

    桃花府邸,一个男孩正自挥剑,抽、格、击、刺。凡世习剑基础之技,楼十一此时使来已然娴熟无比。但此刻他一剑刺出即无剑势,亦无技巧,若言花拳绣腿亦算盛赞。

    而那阔大的桃花府门前亦有一人独卧。李太一透过桃花府空阔的大门静赏着北邙山的夜雨,在听见身后宝剑脱手声后亦未有指点,只任由楼十一自己习练。门外,雨水纷乱。空寂而无言的北邙山,混沌而朦胧。不言语、不轻动、独啜一口水酒,李太一无喜亦无悲,只仿佛三日前陈石凌之死未对其有丝毫影响。

    ‘树欲静而风不止,师兄已死,再无人护我,想来该来的,总会来的。’他思索着,脸上闪过一抹嘲讽。这纷乱的夜雨早已将他全身浸湿,而若身处泥淖又如何可独善其身?“慎独”只是妄想,若举世皆浊,又何以独清?手中酒壶中只剩了雨水,李太一却怎么也喝不完,怅然一笑他瞥见夜雨中那道预知过的身影已越来越近。

    稍许,一个面色灰白的修士便在桃花渡前雨中驻足。那人也不进府,手中黄色灵光只在夜中闪过,那时一道符诏便向李太一飞来。

    “李太一,宗门有令,令尔前往千帆渡护送百花传人归谷,今夜子时即刻动身,不得丝毫有误!”那人说完毫不客气不待李太一回话,只深深瞥了眼桃花府中练剑的楼十一后默然远去。

    李太一见此撇了撇嘴没有理会,将手中的酒壶一丢他只席地而睡。

    许久,许久,听身后习剑声又寂灭了他只打了个哈欠懒散问道:“十一,为何不再练剑了。”他面向雨夜说着,并未回头听楼十一话语。

    “老大,子时将至,您该起程了。”楼十一的声音毕恭毕敬亦无丝毫不妥之处。

    “是吗?”深深看了眼雨中散着灵光的符诏,李太一随手一勾收了符诏入怀,待再站起时身上一阵灵光闪过,浑身已然干爽无比。这时府邸中有剑铮鸣,只倏然归入李太一怀中。

    “十一,取我长袍!”李太一说着。

    而此时楼十一早已收了秋泓灵剑,只毕恭毕敬地将李太一那唯一一身华丽的长袍取来与其穿上。

    李太一束好衣衫,负上长剑。在一步即将踏出桃花府府门时他只忽而回首看向楼十一道:“十一,万般缘法,如潮起潮灭。师兄曾言你之道,不在北邙山。剑之一道,汝博采即可无需专精。汝,须知!”

    看着李太一明若星光的眸子,楼十一那刻惶惶拜伏口中只依循礼节道:“谢老大赐教。”

    见此,李太一眼中瞬间闪过一抹失望,那时只黯然笑笑道:“你若想报大仇,一个月后的门内试炼必要入得前十而后才可得进藏经阁秘楼,此是劫也是缘。若事遇险难,而到时我仍未归,你便去找毕师侄吧,以他之能定可助你下山,远遁他方。”

    楼十一闻言略一迟疑,下刻,拜伏称诺。却仍旧恭谦守礼,不逾一矩。

    看着楼十一模样,李太一欲言又止,心中万念生起最后却只仍旧一声叮嘱道:“切记,试炼之后,无论发生何事,皆不要再回桃花府中。汝,须切记。”

    呆板的紫眸泛起丝丝神采,楼十一心中不自觉荡起阵阵异样,那时他却仍旧匍匐道:”是,老大之命。十一定当谨记。”

    李太一一叹,心间苦笑,随即自嘲。‘没想到自己似乎也如师兄那般啰嗦了。’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他只随意喃喃着,心中思绪万千却亦再也无他言,他只静静看着门外瓢泼夜雨,仿佛于一刹那看见了自己那混沌的未来,然而,他从未惧过。一步踏出。

    许久,许久,雨声喧哗渐淡,待楼十一抬头时却早已不见那华服少年的踪影。此刻,他所见的唯有门前一瓶丹药,那丹药玉瓶流转着淡白色的灵光,此刻映照在楼十一灰暗的心上。

    李太一已远去,那时楼十一再也把持不知,他只忽而上前攥住那瓶九九回生丹泣不成声。“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啊!老大!为什么!为什么!这世间都应当是恶人、都应当是利用他人的自利之徒啊!为什么!为什么啊老大!”这一夜,无人可回答楼十一话语,这一夜他只匍匐在地嚎啕大哭,哭得久了,便也累了,便也麻木了。

    这一夜,楼十一只厌恶地抱紧了自己,只为自己还未死尽的良知啜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