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录

第六章,尘世赏悲欢,莫道人生终空无(一)

    初秋的古道清冷异常,北邙山幽长的狭道间,只一个少年牵着一头青驴驮着一个女孩缓缓走过。

    秋树仍旧橘绿,蝉鸣却已然嘶哑,在那一抹哀伤的绯霞中、在那片灿烂似血的黄昏下、在那忽而吹来的晚风里,坐在青驴上的蝶石兰忽而怯怯地偷看前方那少年的背影。

    ‘风神如玉,剑眉星眸。也许,这就是仙人该有的模样吧!然而,这个人总是很冷漠的样子,说是不苟言笑也不为过呢。一路上既没多说过什么,也从未报过自己姓名。但即便如此,当他说会保护自己时,自己竟也莫名其妙地相信了呢!蝶石兰,你怎么能这样!’百花传人念此,立马掩着微红小脸不时偷看前方那个大男孩,却是发现自己竟对这个男孩本能地感到了一丝亲近。

    ‘这,是为什么呢?’她问着自己,却没得到答案。

    李太一牵着青驴走过狭道,当远远看见那银装素裹,亘古不变的坐忘峰顶时,便知当下的自己已然入了剑宗巡查的属地。

    ‘不消半刻必有宗门修士前来,那时交了百花传人,领了玉符回执便算完成了破差事啊。’念此,他心间总算是松了口气。

    一路间李太一总是揣揣不安,青驴背上的女孩虽不过一介稚子,但却处处透着诡异。那晚她的一通胡言乱语虽不至于让自己道心动摇,但却始终让他久久无法释怀。‘是伪装?还是惊吓过度后的失语?’

    那日一觉醒来后的百花传人似全部忘却了那夜发生何事,只当问她那些刺客为何惨死,她也只言不记得。当时她惊恐的模样不知为何让李太一心间泛起一抹哀怜思、见此,他那时只得宽慰道:“放心,已经没有危险了,我会护你安全去北邙山。”

    不能得到更多的信息,李太一只能结束询问,再不言其它。必竟,不多行,不多言,慎独己身。本就是他答应过陈石凌的。

    心思忽而回到当下,李太一心间一暗,一声微弱的叹息后才发觉陈石凌已然不在世间。

    ‘道法无极,唯“真我”恒远。当某日汝窥得大道真容,所有的困惑自会豁然开朗。而达道之极,无有捷径,唯“慎独”矣,师弟!’

    师兄的淳淳告诫似还在耳畔,但李太一必竟知道,那个可靠的男人,真的已经不在了!一抹哀伤荡起,但很快便又随风消逝了。他并不想娇柔做作,更何况,以身献道本就是师兄自己的真意!他虽不理解却也不愿为此过多悲伤。

    然而当走出一线狭道那刻,打破李太一寂寥心境的,却不是碧玉寒心剑的狰鸣,而是那潜伏的一抹透骨的寒意!

    剑,伴随着杀机。‘目标是,自己的喉咙!’李太一眸间一闪精火,银白的灵光乍现,碧玉寒心剑自主出鞘,斩却了那一道飘来的无形剑芒。

    浸润了晚霞的长天,一线明光在西方扑闪,忽明忽暗,李太一直直看向西面一处山坳,而那里,却似乎什么都没有。

    刹那,一声嘶鸣,血光四溅中他身后那头青驴突然身首异处,无措的蝶石兰忽而浑身染血此刻却已被吓地魂不附体。她坐在地上双眸混沌,又一次无言地惊恐着。

    而这时一道微风再起,李太一眸中一闪灵光,直接飞掠而出将蝶石兰横空抱过。碎石消解中,碧玉寒心剑狂舞,将夹杂在晚风中的无形剑芒顷刻间搅为虚无!

    “阁下还不现身吗?哼!如此卑劣行径,岂不是丢了剑宗子弟的脸面?”李太一剑眉微皱再次看向那片山坳。然而,那里仍未有半点回声。

    剑眸如星,一闪狠绝。他一拈身边枯花,瞬刻,纷飞的残花在北罡剑气加持下如暴雨梨花般打向那片山坳。

    放下惊魂未定的百花传人,李太一又忽持剑急袭山坳处。刹那,他只听一道闷哼,便闻到血的腥臭在空中弥漫开来。这时,他只感一阵不妙,匆忙回头时却只见一道黑影自身后狭道中冲出,那人只携风雷之势向不知所措的蝶石兰袭杀而去!

    李太一怒目圆睁,北罡剑诀已被他运转到极致,此刻浑身耀眼的他如北辰星临凡,周身那万道光芒四射的银灵,似乎连天边的云霞也被夺其却了色彩。

    那一刻,李太一持剑横守,星眸微敛,指尖碧青色灵剑微动,他只轻吐一声:“去!”

    顿时,碧玉寒心剑仿佛掠夺了天地间所有明光,只那一刻,一抹极致的光在夜幕降临时忽生生撕裂了黑夜,直向着狭道中飞出的那人斩去!

    然而,叮地一声脆响回荡,碧玉寒心剑那急若惊雷的一击竟突然刺空了!锋利的剑刃直直从那人耳边划过,阿吉摸了摸脸颊上那一抹无伤大雅的血痕,在霞光晦朦处,他的嘴角只轻轻裂开一道可怕的微笑,只一抓,将蝶石兰掐晕。

    阿吉狰笑着,灰白的瞳仁在淡薄的夜下这般瘆人。

    “北罡剑诀,不愧为剑宗最强剑法。可现在若我要杀人,你李太一,可救不了!”他沙哑的声音十分阴郁,让人一听便心生诸多不适。

    “你,是谁!”李太一眸眼一缩,他并不常出桃花渡的,除却剑宗四姓的家主与自己那几个好友几乎再无人知自己全名!

    暗幕如晦,两人一高一低对视着彼此。

    碧玉寒心剑回返,一击不成的它失去了方才锐势,只似乎自责般缓缓旋绕在李太一身侧,发出只有主人才能够理解的哀鸣。

    “我是谁?我是谁!”阿吉听后忽而发出一阵沙哑般的嘲笑又道:“我是谁,现下的你自不必知道!这个人我会带走,你的任务已经完成,回执法堂复命去吧!”说完他一甩衣袖,一道玉符凭证忽而凭空飞向李太一。

    李太一凌空抓过玉符,看完其上内容后只脸色微沉。剑宗制式玉符,此正是李太一完成任务后的回执信物,他认得,却不是假的!

    李太一手持玉符看着那人良久,晚间的和风又一次拂过,但还未接触到李太一周身一尺,便被碧玉寒心剑提前搅为乱流,空气中凝结着压抑的氛围。李太一静静地看着阿吉。下刻,只抬手缓缓将玉符捏为齑粉。

    “是敌非友者,言不可信!”他冷冷地说一声,碧玉寒心剑,在狰鸣!

    看着那随风飘扬的齑粉,阿吉笑了。那和煦的、畅快的、毫不做作的阴森的笑,夹杂着脸颊滴落的暗红色血液,在这夜幕下这般诡异。

    “你,想杀我?”他淡笑着,掐着蝶石兰脖子的手微微用力,苍白而嶙峋的手指刺破了蝶石兰雪白的脖颈,两道殷红的血迹缓缓流出,女孩那本就微弱的呼吸下刻便仿佛要断绝。

    见此,李太一明眸渐晦,似有所忌惮般抓住了空中的碧玉寒心剑,缓缓负起。而此时,那幽长的狭道亦忽然平起一股寒风。这风,孤寒如冰,在百转星光下发着淡蓝的辉光。而这光,冰蓝幽晦,虽亮但却始终照不透彻这暗夜,只仿佛将这暗夜浸染地更加深邃,更加孤寂。

    那时当阿吉意识到不对劲时,却已然晚了。布伏在夜风中的无息剑芒顷刻间被一股极强的力摧毁。

    天,似乎更暗了,不似往日正常的夜,处处蔓延着诡异的蓝光。下刻,他发现置身其中的自己竟已无法再动分毫,思维、五感、灵决,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被一种淡漠的孤寂包裹,自己的灵力如冻僵了般,无比迟滞地运转着。

    他就这样看着李太一,一步、一步、一步地向自己缓缓走来,而后又仿佛如多年不见的老友般平静地从自己手中接过百花传人,而后慢慢地消失在那片晶蓝之夜的尽头。

    耳边,似乎还有话语在回响,‘是,什么?’阿吉迟滞地想着。许久,一缕风动,那迟滞的话语方才幽幽传来。

    “我若要救人,你,杀不了的。北罡剑诀即为最强,不是因剑法空前绝后。而是习剑之人出剑时,便已然斩却了所有退路。此身不灭,此志不息,这其中真意,又岂是汝三言两语可动摇的。”

    听着李太一那高傲的话语,阿吉只忽而笑了,他知道这个人是有能耐说这样的话的。‘因为不惧,所以不败?三年,呵呵只三年便已修出了剑域之形!李太一,你还真是可怕!’阿吉明白了,笑着,颧骨高凸的脸上,那张挂着的惨白笑容,笑得无比顺畅,笑得无比开怀,容不得半分虚伪。

    “真好,真好啊!若少主听了你这话,也许可稍微释怀了吧!”他忽而喃喃着,笑着,喜悦无比,因为他已知道自己赢了。下在蝶石兰身上的咒引,与那被李太一误斩的血引融合,已化为世间最诡异的道毒——相思断肠红!

    ‘又有谁规定,赢,一定要覆灭对手呢?而且要赢心思单纯的李太一,太简单了!’阿吉想着。

    半刻钟后,五感、灵力皆恢复如常的的他看着倒在不远处山野中的李太一二人,不言亦不语。

    此刻山阳皆息,北邙山又堕入朦胧幽暗,望着那廖远而真切的星空许久、许久,只在夜露挂枝,芳草轻语时分阿吉才道:“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太一。十年了,便让阿吉叔看看,你为了自己的道,又准备了多少?又能付出多少?棋,到了这一步,已经谁都逃不掉了,不是吗?”他手中,一朵血红的大叶花,盛开着,只轻轻地于残忍的夜风中摇摆,而后被阿吉一把碾碎。红色的汁液滴在蝶石兰与李太一的脸上,最后一道咒引也已下过了。

    “就让我这个腐朽的人来引动那些暗流吧。那些还不肯认清真相的人们,也该好好看看这所谓的道,和那所谓的仙,又是何等的虚妄!少主啊,阿吉能为你,能为你们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吧。”阿吉说着看向身前李太一二人,他的声音轻轻的,明明很温柔却仍旧诡异到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