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竭的手颤抖着，似也握不住那剑柄。最后一点灵力被极致地压榨着，李太一脑海嗡鸣，几欲晕厥。强忍心间苦痛他看了眼昏死的昭儿，那时闭上的眸眼只滑过一行浊泪。

    轰隆业火中他似又听见十年前那千百声哭喊。

    ‘救，救命！救救我！救救我们！’那铺天盖地的呢语穿过时间的阻隔瞬间将他淹没，心神失防间李太一吐出一口鲜血。颤抖着，强自掐诀以碧玉寒心载昭儿飞去。无言的静谧后，喉头一动，猛然间睁开双眼，他眸中已是血红。

    “那，便来吧！红莲的，妖孽！”他说着，一缕业火亦自身上燃起，在炎千重惊恐的眼神中，李太一缓缓踏过落寞雪道向他而来。身后，是满夜灰色的呢语。

    火，冲天的大火，燃烧着。

    ‘太一，太一哥哥！’混沌幻境中，十年前的雾霭又一次淹没而来，朦胧红色中，不知名的花开着，绽放在焰火里，诡异而鲜艳。

    ‘红莲业火，是红莲教！此子受火毒焚身，不可妄动，速去救其他孩子，快！快！’耳边，是剑宗师兄们急切的呼喊。

    李太一仿佛看剑十年前那个弱小的自己正呆滞地看向身边死去的同伴，目光无有丝毫神色。

    ‘太一哥哥，太一哥哥。’耳边是不知何人的呼喊，破碎的记忆，只一回想，竟也让如今的他泪流满面了。

    ‘太一哥哥！’

    那些孩子在火焰中，总是看不真切。而李太一只看见那个幼小的自己，摊开双手，空空的，除却一捧灰外，一无所有。

    李太一听见了那些惨叫，而那个幼小的自己亦听见，只是他却迟滞的，不动，不言，似个木偶般独坐于红色火海中，任由烈火灼烧。

    ‘去，快去！’不知为何，李太一心间一痛，冲动地向着那个呆滞了的幼小的自己疯狂呐喊：‘去救他！去救他们啊！去，快去！快去啊！李太一！’

    那呼喊声，穿过混沌的时流，破败了，碎在火海中，他看见十年前的自己，缓缓站起，只仰望着他道：‘已无必要了，他们都死了，死在我的面前。’他看见那幼小的自己手中不知何有一朵红色的大叶花绽放着。

    “不！不会的，救人，快去救人啊！李太一！”李太一疯狂地呐喊着，他看着他，他也望着他。眸眼相视，穿过十载光阴。

    火，燃在他身上，花，开在他梦里。一朵银白雪花飘落，化作了透明的水，滴在李太一脸上。

    当李太一自红莲业火的梦魇中挣脱时，怀中只一具了无生机的尸骸静静躺着。轻抚着无缺儿惨白的脸庞，李太一对炎千重道：“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如此，难道红莲业火给于这世间的恶，还不够吗？”

    身后，术法被中断，受业火焚身的炎千重眸眼猩红道：“不够，当然不够！断人大道如杀人父母！安可够乎！李太一，十年前业火融灵术铸就了你，今日亦可以为我铸就先天道躯！今夜，大势在我，你，必须死！必须死啊！”

    “大道！大势？说甚么大道！甚么大势！都是些该在十年前死去的，又抓得住什么？若这样的大道便是你求的，那，便给你！”李太一眸眼哀恸，再看了眼已安然无痛的无缺儿，下刻，血色的炎火再一次从他身上燃起。

    苍茫而喧嚣的火焰，伴着那噩梦般的怨念渐黑，百千道血灰色的人影争相从李太一身中阴影爬出，呐喊着，争先恐后地向炎千重扑去。

    见此，炎千重面露惊恐，骇然道：“诅咒！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诅咒！不，你不要过来！李太一！”转瞬间，炎千重逃着，退着，黑红色的焰火终究淹没了三人。血灰色咒印亦伴着亡灵的嘶吼缓缓爬上炎千重脸颊。

    而下一刻，夜空，崩裂了。一只突如其来的巨大炎手裂开天穹，劈天盖地向李太一抓来。

    儿只这时，一声无言叹息，似清风拂却山岗。一道青光遥出，破却那遮天巨手，带来久远的声音道：“炎师叔，止手罢。魔魇障心，他止戈剑心已破，再无威胁。至于那业火灵蕴于炎氏亦无不利，又何必计较甚多？”

    一声冷哼震天，火焰巨手再凝，却只将炎千重摄去。李太一倒在冰花间，而惊恐的白色末夜也终于刹那寂静。

    只许久，点点荧光又一次闪动，那不知隐于何处的银灵儿方才再次喧闹开来。

    黑夜将落未落，卧于冰花间的李太一，朦胧中窥见那血色中的最后一抹残红，那依稀是无缺儿幻影般的微笑。

    虚无的梦魇中，又不知是谁的歌儿荡起了满天萤火，沙哑的眠曲轻荡，宛如黑夜的絮语。静谧与哭泣。就连脑海中那沉溺于死灰色的祷告，也这么无力。

    火灭了，李太一自幽梦中苏醒，只望着空空如也的双手愣然道：“师侄，或者说，长春真人。你认为，那些死去的人对你们这些修士来说是什么？”

    毕长春见此，瞥了眼微白天色欲言又止，沉默片刻，只一声叹道：“生者如过客，死者如枯尘。小师叔，你节哀吧！”

    “节哀？哈哈哈，节哀！你们的哀归于你们，我的哀归于我！”闻言，李太一一怒，红着眼，瞥了眼毕长春，一手招来碧玉寒心剑，持剑缓缓而起。

    血迸裂着，骨骼吱吱作响，他只对天幕后那不断挤压而来的滔天恶意的道：“尔等既不相容，又何畏我！什么止戈剑道！什么遗世谪仙！狗屎一样的东西，臭虫一般！今日，剑宗于吾的尽皆还于剑宗！一无亏欠！”

    一拳，敲碎碧玉寒心剑上封印露出陈石凌的道来。剑，抛出，斜插入地，万道金文闪烁，刹那，又悄然寂灭。灵剑悲鸣一声，化道飞天，无数神念亦竞逐而去。

    见此场景，李太一狂笑不止。

    “小师叔！”毕长春大吃一惊。却见李太一向自己看来后，又一指微芒，点向气海。伴那一道微风，四周铺天盖地的杀意渐凝。

    夜，越发的冷了。

    “若修无情，那要这虚妄之力又有何用！说甚么谪仙传人，道甚么剑道娇子！千万年所谓的，不过镜花一场！今日，李太一与尔剑宗，两不亏欠！”一口咳出鲜血，李太一红眼似火，咬牙道。

    “又，又何必！”毕长春心间微颤，只发觉那逝去的神念又一次涌来时，冷哼一声，灵息如瀑，息数绞杀。道道痛哼暗响，毕长春眸眼微暗，冷冷瞥向黑夜之中。而自此，那凝滞如山的杀意只如潮水般退去——仙，不与蝼蚁计较，这，当是练气正宗的骄傲。而此时毕长春愿意全了他们的骄傲。

    许久，一声叹息悠悠响起。

    “唉～”千言万绪只作一声叹，毕长春见此，再无它言，悄然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