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录

剑霜微冷寂古道,赤血丹红耀残心(六)

    那只赤虎虚影,血瞳如钟,周身幽火淡燃,一对尖锐的獠牙狰狞,额头上三道白纹隐约浮现,依稀可见昔日王者的威姿。一声无言的震啸,那混乱的妖群忽而一顿,稍有灵智的妖缓缓俯首,恭迎着它们的王。而无有灵智的兽被血脉刺激后,只越发的狂暴。

    凄苦的黄沙漫卷,易残心此时登上一方沙丘,眺望远处无限美丽的山河。夕阳孤照,萧瑟的风吹过后他只温和低语道:“该结束了。”

    那有灵的风掠过,易残心周身淡燃起道道灵火,赤发张扬,一抹笑容浮现,他只再抬头时,身前荒漠,天上地下,数千剑宗修士已将他重重围困。

    十方剑阵起。顿时,剑语狰啸,杀机凌然!

    易残心抬手,一道通天彻地的灵机荡开,浓郁到散不开的妖云顷刻间向此地卷积。灰色的风袭来,百万妖兽于山林嘶吼。

    天,昏暗了而黑色乌云中仿若有什么鬼怪在潜伏欲要择人而噬。

    数千修士见此无不心惊,不借外力而以一己之力换变天像的存在,无不是超越了修者极限的绝世大能。皆可与日月争辉,与天地同朽!

    “此人,是哪方巨擘?”有定力不够的年轻修士嘴唇轻颤着,只觉今日凶多吉少。

    而剑阵中年长的修士们敛尽了周身灵光。神与魂,念与灵,尽皆注入手中长剑,他们似乎死了,而手中剑却仿佛活了,只如冬夜间的星芒般极尽璀璨!满天乌云间,一点点剑光破出,似若希翼之光,高挂在临妖城外安抚着城内混沌的人心。

    “来人了,宗门来人了。”燕秃子见天上剑光闪烁,忽而一喜高呼一声道:“老王!来人了老王!”他呼唤着,一剑暴起发力劈死身前狼妖,手舞足蹈。只不过他所唤那人却毫无回应。

    燕秃子转身看去,却只见一柄熟悉的长剑,破败,灵光尽散。而一具被妖兽洞穿的无了生机的身躯斜倚暗巷不肯倒下。

    老王的眼眸无光,淡视着,而他所守护的那巷子里唯有残肢碎骸一地。

    “老王?老王!”燕秃子吼一声,却见兽潮正在迅速退去,只留下满地残骸。“有人吗!还有人吗?剑宗修士,镇魔伏妖!”燕秃子环顾遍地熟悉的面庞压抑不住哭腔吼道。

    一个、两个、三个。他晕眩地数着,只忽而怒从心起,又蹒跚着挥剑向那看不见烟尘的妖兽追砍而去。直到最后,那仅剩的一点灵力耗尽,他累了、困了、无力地瘫倒在尸骸中。

    只片刻,当他再回过神来时忽而嚎啕大哭:“玛德,为什么,都让你们逃,为什么不逃啊!狗日的,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吗?都是问道阶上被刷下的蠢货,凭什么,凭什么啊!凭什么只让我一个人活啊!”燕秃子哭着、哭着,抹着血和泪,拄着赤红如血的长剑缓缓爬起,他走过尸横遍地的驰道,将一具具熟悉的尸骸自死人堆中拖出,只不停地咒骂着。

    “混蛋,混蛋,都他妈的混蛋!”

    临妖城内有渺茫的悲歌传来,那是千载前人族先辈的悼亡曲。高天之上有人低吟。

    “天,何以暗?地,何以岖?天地无常应尤是,前路崎岖何以明?今朝狱火焚身处,后人执骨照天明。”

    “生,何以乐?死,何以哀?万古沧桑应为是,唯以长剑澄天清。茫茫烈火焚吾骨,十死无生犹不归!”悲怆的诵歌,来自于千年前晦暗的岁月,那是一个人为妖圈养的年代,那是一个吃骨扒灰的荒蛮时代。虽已千年,仍旧见得往日的荒蛮。

    高天之上赶来的剑宗修士持剑轻吟:“生者如过客,死者同枯尘。唯以残躯镇十方,燃此心火,铸伏天!”天上,无数剑光凝为一点,极致的光,极致的剑。伏天剑阵成!那似天上仙人斩下的一剑,破开妖云黑风,直指沙丘上那渺小的赤魇妖虎法相。

    临妖城外山岭,一侧幽静的林间,逃出的风不尘窥视着山下一切。他身后,一个身着黄色长袍的少年伸了个懒腰从树上跳下,对山下众修的激昂吟诵似若无闻只轻笑道:“看这阵仗,剑宗这天地第一剑的称号好像还真不是吹的。赤焰焚心,为北荒五大秘法之一,易残心仗此横扫北荒,被称为北荒第一战力。只今日这第一对第一,啧啧。当真是有趣极了!”

    黄衣少年笑着递给风不尘一个白里透青的果子道:“尝尝,寒心无花果,听说还是你们剑宗的稀有品种!”

    然而风不尘并没有接过果子,只看了他一眼,道:“剑宗四家,今日除却风氏,三家主力几乎全部到齐。即使一人再强,也是有限度的。更何况,,,”看着山下那众志成城的百千修士风不尘道:“剑宗子弟,有信仰者,总归未死绝!”

    听到这话语那黄衣少年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只开心道:“信仰?你可千万别笑我,虽然我而今这模样好像平易近人,但也无法见你这般正经地说笑吧!无有道的信仰?呵,那是什么?几声空吼?剑宗啊,早在百余前,便已斩了自己的道了啊!否则今日中州的九宗又岂会觊觎北邙山?”

    “哼,”一声冷哼不言,但风不尘心下却知其所言句句属实。北邙山剑宗,盛极难继,而他也只是羁绊于往日情怀不愿意承认罢了。

    黄衣少年见此吃了口果子,百无聊赖般道:“且看着吧,如今陈石凌已死,那些隐藏不死的老家伙们无了天道的注视。又将会翻起什么风浪,新的大争之世,已到了!我北荒墨宗定可在此间鼎定乾坤!”

    看着黄衣少年那自信的模样,风不尘只冷眼一瞥,不理睬的样子。

    见此那黄衣少年笑道:“嘿!怎么?不信?我肖绝门何时骗过他人!呵,我这脾气。你可知,我墨宗建宗至今,不过数百载光阴,便已开辟了新的道境,世人所谓的九阶为道之极,也不过尔尔!练气士,顺,则与天同寿。逆,则以身代天。世人多以仙魔之别定义善恶,可笑!却不知顺仙逆魔,九宗为了所谓仙家正统之名已固步自封千载。千载啊!外界早已不知变了多少!时代,早该随之变了!”

    新的道境!风不尘闻言瞳眸一闪似乎听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消息。

    而肖绝门见此亦微微一笑,随之拍了拍风不尘的肩膀仿若多年老友,熟稔道:“入了北荒,你进我门下,如何?九阶之上的隐秘你我当可共享。”

    那一刹那,风不尘身形微滞,随后一把拍开肖绝门道:“呵!不实之言,又岂可轻信。九阶,乃道之极,万年前如此,万年后亦如此。世间定数事关天威,又岂是人力可随意逆改的!”

    “不实,定数?哈哈哈!笑,笑死我了?不实!你以为陈石凌是怎么死的?凭其天人合一之姿,当真会受天道反噬?笑话!你又以为易残心今日为什么会来这里?当真是为了配合你风家夺取剑宗那一点权势!风不尘啊,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啊!你们,都是弃子,在三百年前就已经被风家始祖所注定了的弃子啊!”

    “不!不可能!我风家先祖,岂是尔可污蔑!”清灰色法剑,突然出现在风不尘手中,他只向前一剑劈空。

    而那黄衣的肖绝门厄自站在三丈外冷笑看着。

    “若不是弃子子,那风家为何从始至终只传尔等剑术,从不传尔等剑道?作为剑宗子弟,你应当知晓剑魁与剑奴的区别。你的道是什么?你的剑,又是什么?魂剑铸体,一体双魂。你那孪生的兄弟,此刻也在痛哭吧。”肖绝门看着那风不尘手中那华丽的紫色法剑,轻笑着调侃道。

    “闭上你的臭嘴!”似被戳中什么心中痛楚,风不尘刹那大怒。一剑使出,剑网覆盖,万千剑气纵横。

    而肖绝门若空中柳絮,踏步间游刃有余,他游弋在剑光之中,却只淡笑着嘲讽道:“无能的狂怒,最是让人怜悯。你怒,便是在意。在意,却为何还不愿为此做出改变!风不尘啊!北荒,才是你最终的归宿。”

    一语毕,不知为何,那一刹那,风不尘若被禁锢,纵横的剑气熄灭,他只呆滞在原地。手中的法剑暗了灵光,片刻后,在一阵凉风中又为风不尘缓缓收回鞘中。

    “或许你是对的。只是,知道归知道。真正能坦然面对的那不愿相信的真相,又有多少人呢?风家我不会留,北荒我也不会去,无名师弟的红尘道火需要传人,如果这世界真的如你所说,那未来也需要有人教它们看看何为真正的北邙山剑士!”

    他只哀伤地轻抚着法剑道:“该做的我已经做了,无果之花,究竟为何而开我不知道,也不愿意知道。若你遇见七杀大哥,劳烦帮我问句。风氏,究竟是为何而存在啊?我们,又究竟在做什么!”

    闻言,肖绝门眉头一皱,只道:“你,难道不想拥有自己的道?难道不愿去追寻九阶之上,更广阔的境界?”

    风不尘深深地看了肖绝门一眼,随后眺望着那被妖潮摧毁后的断壁残垣道:“不入道,或是成为剑奴又何妨。似无为师弟那般,剑宗的责任需终要有人承担。若乱世将至,那镇魔伏妖,便是剑宗子弟的天职。这,就是剑宗的道!亦是我的道!魔,是魔。道是道!自古道魔不两立,人、妖亦殊途。道不同者不可相与谋。风不尘受主家之恩,谋主家之事。而今任务已毕,你我道魔两立,哪怕曾是朋友,再见时,也是敌非友!”

    语罢,风不尘将青灰色法剑揣入怀中,再不看山下,只向北邙山深处缓缓走去。

    看着那远去的身影,只在一声枭啼后,肖绝门伸出手来,一只夜枭落入他肩膀上,他抚摸着那只夜枭,只惋惜道:“可惜了,枭儿,我还用上了乱魂术。多好的人才啊!没想到世间竟还有不入道而拥道者。不过这红尘道。啧啧,送命之道罢了,无趣的紧。枭儿,我们走吧,希望易残心的动作快点。可别误了后续的大事。”说着,肖绝门亦瞥了眼山下,只那稳如泰山之态,似与那稚嫩的脸庞略显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