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的时候，拎着公文包往外走，远远看见钱平如等在电梯口，他微微蹙眉，略有些不耐烦，脚步一转进了消防通道，脚步一转走到下一层才进了电梯。

    公交巴士站今天的人格外多，站台边上都站满了等车的人。

    塞着耳机站在角落里，秦叙看着红绿灯一次次的变换颜色，原本每天拥堵的车道，今天好像格外清净。

    敲了敲酸痛的腿，已经快四十分钟了，这公交巴士一辆也没来，有些不耐烦的乘客招手叫出租，从前边路口转来的出租十有八九都是满员。

    “唉，别等了，听说上一条街出了车祸，都堵在那呢。”

    “有事故啊？我说今天怎么没车呢。”

    听见身边两人议论，秦叙看看表，白白等了这么久，看来一时半会的解决不了了。

    环视了一圈，四周人潮汹涌还是走路吧。

    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走过路了，一开始就有些脚痛，公文包挂提在手上左右摇晃，走过二条街才算好点。

    与盛夏不同，此时的尖沙咀稍稍收敛了蒸笼般的闷热，走得快一些，感受微风从脸颊掠过，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偶尔走走路，倒是比挤公交巴士自由自在多了。

    沿途路过旧报纸摊，有的摊子外面还别着几张不知是什么年月的旧报纸卖不出去，恐怕早就被阳光晒的酥脆。

    耳机里缓缓流淌的钢琴曲，伴着微风，一路走过大街小巷。

    学校门口还是最拥堵的地段，家长们领着孩子在斑马线上穿行，背着小黄鸭书包的孩子们蹦蹦跳跳的讲着趣事。

    若是路过市场，各种食物的香气混在一起，分辨不出那一种是菜香，哪一种是肉香。

    摊主们把摘好的黄皮果整齐的码在箱子里，就放在路边摊位上，有路过的行人就会停下来挑选。

    秦叙走走停停，路过一个摊位拿起一颗黄皮果，剥了薄薄的外皮，汁水顺着手指流进指缝，放进嘴里，不用多加咀嚼，那酸酸甜甜的味道如同炸弹，在每一个味蕾上绽放。

    “来二斤。”

    老板大手一抓，连着枝条树叶都放进口袋，上面满满当当的挂着不少果子。

    把塑料袋提在另一手上，一路走着回家，到佐敦老街口的时候，额头上都是汗珠，秦叙微微有点喘，一边开门一边感叹，自己这体力跟年轻的时候真是差远了，这才走了四十几分钟，两条腿就开始酸胀了。

    洗了一盘果子放在老照片下面，呆呆的站着。

    “你最喜欢吃这个，不过现在有点过季节了，不是太甜，等明年我赶在当季给你买。”

    自从当年变故以后，这张照片上的一切往事，都被刻意的藏进了最深处，没人问，他也不会说。

    照片右下角有一块红色的影子，看上去像是谁家的床单，但只有他知道，那抹红色，曾经是他阴霾中唯一的亮色。

    只是现在，已经很久没有过波澜了，亮色是什么样子，早就模糊起来，也许早就已经开始褪色了吧。

    站了一会，身上的汗湿让他不舒服，拿着换洗的衣服去了卫生间，淋雨喷头洒下水花的一刻，秦叙闭着眼睛，仰着头，让水流冲刷在脸上。

    闭气的一种本事，紧抿的唇被水光氤氲的更加粉嫩，嘴角因为上火起的死皮也平整了。

    无人知道，这样缺氧的时刻他在想些什么，但身侧那双攥成拳头的手，可以说明他此时并不平静，内心甚至是煎熬的。

    “呼——”

    两分十四秒，秦叙猛然睁眼，往前走了一步，离开飞流直下的水幕。

    掌心深刻的指痕微微泛疼，好像刚才的闭气是一种发泄，拿着浴巾草草擦干水渍，踩着拖鞋就出去了。

    无非是开始洗菜做饭，然后看着晚间新闻，等着有没有食客上门，然后睡觉之前翻看食谱，每天都是相似的行动轨迹，没有新意，也极少有什么变故。

    上床之前，秦叙灭掉了香薰，一缕青烟顺着空气弥散，他工作累了的时候，就睡前点上一会香薰，蓝风铃温和的味道能很好的安抚紧张一天的神经，这也算得上是他独特的小习惯了。

    闹钟拨回早上五点，有时候被吵醒，就会自暴自弃的想，反正也没人来吃饭，索性就躺倒七点钟直接上班去好了。

    忙碌一早上也没人进店，最后大多都是打包给了周围的邻居，或者自己留着一连吃好几天相同的早饭。

    但每次都还是会起床，再想偷懒，身体的记忆也会让大脑强制开机，即便躺着也注定睡不着了。

    十几年的习惯了，早上那一点点的懒惰，不足以撼动。

    胡思乱想着，秦叙慢慢闭上了眼睛。

    ……

    昨晚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一场雨，看上去还挺大，秦叙锁门上班的时候，看见门口的杜鹃花盆里都是积水。

    今天要到总公司堵于照，就照常在总公司的那站下车，到自己的办公室等着。

    昨天就跟项目部的人打过招呼了，只要于照出现，他们就会把人留在会议室里，剩下的事情就要他自己出面谈了。

    秦叙敲着桌面，但是比于照先出现的人，一定是傅瑶，都知道他的意图了，怎么可能不来凑个热闹呢，只怕到时候傅瑶会忍不住跟于照当面硬怼。

    手机上放着最新航拍的大地纪录片，秦叙的眼睛落在屏幕上，但是半天也不见眼珠转一下，明显的心不在焉。

    指腹在表盘上不停摩挲，看样子是在等着于照到达的消息。

    时间一点点过去，从八点等到十点，纪录片都已经换了三次，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的时候，时间正好转到了十点半，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钻进来，看见他粲然一笑。

    “嗨，上午好啊。”傅瑶走进来，坐在沙发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我早就到了，一直等在项目部，电话打了三四个，于照每次都说快了，这一上午也没见他来。”

    傅瑶咕嘟咕嘟喝了两杯：“你说他不会不来吧？”

    秦叙盯着纪录片，也不知道演到什么时候了，心不在焉的：“会来的。”

    于照底气再足，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他送来新的把柄，这么重要的项目，真的置之不顾也是不可能的。

    “都快吃午饭了，这总公司的大食代我还没吃过呢，一会一起吃吧。”傅瑶瘫坐在沙发上，没什么形象。

    “你可是东道主，这顿你请啊。”

    秦叙在屏幕上扒拉着进度条，祖国的大好河山不断变换，难得跟傅瑶开了一句玩笑：“哪次你去没给你做饭啊。”

    傅瑶嘻嘻一笑，三步并做两步坐到了他对面：“你做的好吃嘛。”

    “你就一直在这等着？”秦叙问道。

    史好运走了，项目部拿得出手的管理层就她一个，一上午不知道能处理多少文件，就这么消磨在他这了。

    傅瑶无所谓的挥挥手，说：“整个项目部现在以滨海明珠为重，我这也是怕出什么纰漏嘛，耽误一点没事的。”

    “史好运不在，我还更放心呢，以后爱折腾谁就折腾谁去，只要别祸害到我头上就行。”

    秦叙哂笑，这不可能的。

    史好运就是因为傅瑶坐稳了位置，眼看没有取替的可能了，这才大张旗鼓的改换门庭，以后有的是两个部门打擂台的时候，傅瑶高兴的太早了。

    办公室只有纪录片男解说磁性的声音，傅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粉嫩的脸蛋枕着手臂，瓷白的像个精致的娃娃，细腻的看不见一个毛孔。

    秦叙的眼睛从屏幕转到她脸上，阳光恰如其分的落在睫毛上，根根分明的眼睫静静搭在下睑。

    默默调低了音量，男解说的声音消失，整个办公室只有两人的呼吸声，秦叙猛然找回思绪，收起注视的目光，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细致的看过一个女人了，可能是傅瑶出现的频率太高，他的生活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没有女性角色参与的。

    而她，不止出现在工作环境中，连老店都去的轻车熟路，比邻居们光顾的更频繁。

    正想着，电话铃声响起，傅瑶被吓了一跳，睁着眼睛迷茫的坐直了身体，尚且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

    “喂，好的，我马上到。”

    秦叙挂断电话，整理了一下袖口和领带，拿着准备好的笔记本，站起来往外走。

    “想看热闹，还不赶紧跟上。”

    傅瑶甩了甩头，清醒一些，踉跄着抓起手提包，追了上去。

    ……

    于照在滨海明珠的项目书上痛快的签字，根本不看里面写了什么内容，到底是商业酒店还是开发住宅，也压根不关心，完全没有当时为难傅瑶的做派。

    “鉴于这个签字是后补的，还有一份情况说明书要签，您在这坐一会，我让人打好送过来。”总公司项目部的副总监徐飞，跟秦叙是大学同学，留个人这样的小事不在话下。

    “我还有事，让我助理来代签也一样。”于照知道这是秦叙的地盘，着急忙慌的就要走。

    徐飞笑呵呵的挡住了门：“那可不行，这是大项目，万一出了纰漏，我们可担待不起，而且马上就要递交董事会了，怕是来不及再等。”

    “小张，给于总倒杯水。”徐飞一招手，自然有人来端茶倒水伺候着。

    “您耐心等一会，我让他们动作快点，情况说明很快的，于总稍安勿躁啊。”

    他都把董事会搬出来了，于照还能怎么样，只能坐在那等着。

    徐飞出去以后站在门口的走廊，点了一支烟，只要于照不出来，他也不用做多余的事情。

    秦叙大步走过来，傅瑶小跑着跟在后面。

    “你说的事我办完了，人在里边呢。”徐飞吐了一口烟，样子痞痞的。

    “谢了。”秦叙拍拍他肩膀。

    公司很少有人知道他们是大学同学，还是一个寝室上下铺，平时联系的虽然不多，但是那感情也实打实的摆在那。

    徐飞扇了扇面前的烟雾，说：“少来这套。”越过秦叙，看到了身后的傅瑶，又说：“这事就是烂摊子，你心里有数没有啊？明年你可就有望升职了，别把自己折进去。”

    秦叙点点头：“放心吧。”

    推开门进去，于照面对着门坐在那，手边的茶水一口没动。

    见他进来，眼神诧异，翕动着鼻子说：“我说怎么不让我走呢，原来是秦专员有令在先啊。”

    “于总大驾，见不到金面，只能跑到这来请教了。”秦叙拉开凳子坐下，拿掉笔帽，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于照又把眼睛转到了傅瑶身上，嗤笑着说：“傅总监出身名门，秦专员以后也算是高枕无忧了。”

    傅瑶一听就炸了，这不骂人呢嘛，拍着桌子就骂：“就你这道貌岸然的老东西，心脏看什么都是脏的。”

    “开个玩笑，别当真啊。”于照翘着二郎腿，反倒是不慌了。

    秦叙眸色一冷，拉开架势问道：“你前行政助理黄丽为什么被开除？”

    “她工作不认真，扰乱工作秩序。”于照手指在大腿上轻敲，眼角向下低垂，没将对面的两个人放进眼中。

    “啊对了，还骚扰我，想要走走捷径。”

    那暧昧的表情，差点把傅瑶的隔夜饭恶心出来，又想开口骂人。

    秦叙斜着眼睛看了她一下，示意不要这么暴躁，这么个人渣不值得，傅瑶才算勉强压住火气，死死瞪着于照。

    “你说她勾引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秦叙问道。

    “很早之前就有了。”于照大言不惭的说：“那姑娘看着老实，鬼主意多着呢，我呢，有家有业的，不想跟她有什么瓜葛，谁知道她变本加厉来了这么一出。”

    于照看向气愤的傅瑶，笑着说：“听说她还要跳海，你就不该拦着，她才舍不得去死呢。”

    秦叙记录着他的话，余光看见傅瑶握紧的拳头，转移话锋，接着问。

    “黄丽的离职并没有按照劳动合约的规定，提前一个月告知，也没有支付赔偿金，为什么？”

    于照更嚣张了：“这是人事和财务的事，你问我没用啊，钱又没到我手里。”

    “财务和人事根本没有收到非正常离职的通知。”秦叙敲了敲桌面，接着说：“你是黄丽的直属上司，她的辞职报告你是主要经手人，你会不知道吗？”

    “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但是你拿出证据来啊。”于照啪啪拍着桌子，提高了声音：“那女的说我骚扰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就敢讹我！你们要是有证据，我都配合，要是没有，那不好意思，我就不奉陪了。”

    于照起身要走，秦叙放下笔，在他路过身边的时候，开口道：“沈河可真是个称职的助理啊，于总。”

    于照脚步微顿，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拉开门出去了。

    秦叙合上本子，不慌不忙的坐在这，静静想着什么。

    “你最后那句什么意思啊？”傅瑶有些没懂，摸了摸鼻子：“咱们还没问什么呢，怎么就让他走了呢。”

    “于照根本也不会说。”秦叙捏了捏鼻梁，站起来回办公室。

    傅瑶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问：“那沈河是？他交代了？”

    秦叙摇着头，淡定的说：“诈他的，原本就没指望从他嘴里知道什么，就是想看看他对沈河的反应。”

    果然不对劲啊。

    一个唯唯诺诺的小助理，竟然让于照慌了那么一瞬间，这就足够了。

    秦叙后面主要精力就有方向查了，这个沈河果真不正常啊。

    傅瑶问道：“沈河才任职两个月，这种事情会交给一个新人处理吗？”

    “有的时候新人才好拿捏。”

    秦叙走到办公室门口，握着门把手转身看向傅瑶：“你还有事？”

    傅瑶愣愣的摇摇头。

    “没事就回吧。”

    “哎，说好了中午一起吃饭的。大名鼎鼎的秦专员还赖小姑娘一顿饭啊？”

    傅瑶拦着他不让进，那架势不吃饭就赖着不走了。

    “我有事。”

    “不差一顿饭的时间了。”

    秦叙看她坚持的样子，那眼神坚定的很，只好点点头，松开门把手往电梯走。

    不过吃饭也就是一个借口，傅瑶跟大食代的大锅饭，压根也吃不下几口。

    一份青椒炒肉，筷子把肉挑出来，又夹回去，反反复复的折腾，就是不往嘴里送。

    “你说都是一样的菜，一样的食材，怎么你做的我就能吃，这个……”傅瑶夹起一块青椒举到眼前：“就那么难吃呢。”

    秦叙不搭理她。

    厌食症这个病，尤其是她这种心理因素的，能不能吃进去东西因素复杂的很，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要不我在你那办张卡，充点钱，你就天天给我做饭吃，好不好？”

    秦叙有些无奈，喝了一口酸奶说：“你对办卡这么热衷？”

    “这不是怕你不给做，提前交定金，免得你赖账啊。”傅瑶把青椒扔回盘子里，嫌弃的扒拉到一边。

    “没时间。”

    “切。”傅瑶撇着嘴说：“你当我不知道你一天做两顿饭呢？你就是怕麻烦，不想有人打扰你而已。”

    秦叙在心里点头，就是这样，回到老店就想着独处，食客进门点菜他不能撵出去，但招待一些工作上的同事就非他所愿了，能避则避。

    目前为止，傅瑶也不例外。

    “接下来你要怎么查啊？沈河虽说有嫌疑，但这种事肯定把尾巴藏的严严实实，可不好揪出来的。”傅瑶问道。

    秦叙嘴里有米饭，声音有些囫囵：“引蛇出洞。”

    “于照不在公司，沈河一个新人好对付，试一下就知道了。”

    傅瑶见他胸有成算的样子也不多问了，笑眯眯的说：“不管怎么说，你今天这一手反倒把我成全了，滨海明珠的项目顺利送到总公司来，就等着董事会同意了。”

    “我那天去海边就是想再看看，那块地到底是做酒店好，还是做住宅好。”傅瑶放下筷子，彻底不吃了：“最终我还是坚持做酒店，周围建设配套的景区开发，尖沙咀的海边一定能建设的更好。”

    秦叙看她一共没吃两口，那点大米粒还不够塞牙缝的呢。

    “恩。”

    接下来的对话，一直都是傅瑶滔滔不绝的说，讲她的规划，哪里建商铺，哪里盖酒店，请什么设计师来挑大梁，连海边多建一些休闲娱乐设施都计算好了。

    秦叙就嗯嗯啊啊的答应着，那张脸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也不知道有没有真的听进去。

    其实他在心里一直盘算着，滨海明珠开发成功以后，傅瑶有了这个案子傍身，就算彻底站稳了，等年后赵天刚回来，两人一起就是项目部的最新格局。

    到时候不管史好运用什么招数，都逃不脱傅瑶的阴影，也算有能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吃过午饭，傅瑶就走了，秦叙回办公室躺在沙发上假寐。

    还不到找沈河的时候，今天诈了一下于照，他回去必然要联系沈河，威胁他闭嘴也好，还是提醒他谨慎也罢，总之这一个下午沈河的心都放不下。

    按于照的风格，说不定还会让沈河打探进展，到时候就设个套，等着沈河来钻，只要露出一点点破绽，这个局就算是撕开了一个口子。

    如此想着，秦叙慢慢睡着了。

    阳光正好，午梦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