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车王

第一章 周末短途

    周末,季行一早起来,今天他跟老吴有约,打算开车去宜兴一趟,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上周老吴打电话过来,说好久不见,有空来宜兴吃顿饭,季行便答应了。朋友么要多走动,一直不见面,这朋友关系就淡了,正好春茶上市,也去宜兴弄点茶,虽比不上苏州西山的碧螺春和杭州的龙井,但宜兴茶还是可以的。只是这两年宜兴茶也越来越贵,JS省的人均gdp连年翻升,无锡已经连续几年全国地级市的人均gdp排第一,加上无锡政府的精明,这无锡人对收入的期望,也越来越高。呵呵,宜兴人也是无锡人对吧,上海老话怎么说的?精无锡!

    季行刚三十岁出头,上海排名第一的综合性大学副教授,他一路顺风顺水,读SH市最好的中学,高考上海前五十名,可以选择国内任何一个学校的任何专业,但他还是没有选择北清,做为一个三代在上海生长的老上海,他对北清并不感冒,总是觉得上海是最好的,江南是最舒适的。他选择了上海最好的大学,一直读到博士毕业,然后留校,每年一级刊物发一两篇文章,到年限后就升了副教授,过几年升教授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虽然他在一所大学里读到没得读为止,但本科、硕、博却换了三个专业,这就是一枚学霸的适应能力,基础扎实,一通百通。本科他主修自动控制并辅修第二学位的数学,硕士读了机械,博士却是精密仪器,其实虽然听上去很跨学课,但基础课其实都是差不多的。而且因为他的数学背景,使得他很容易把研究抽象化上层次,发文章也就很上档次了,被人认为前途无量。

    季行的一路顺风肯定和家庭背景有联系,他家是正宗的书香门第。他曾爷爷的爷爷读过书,倒是没考科举,但是是第一批的洋务专业人员,投身民族实业的启蒙运动。他的爷爷的爷爷也没考科举,学的是洋学,中国第一批的大学生,毕业后一直在民间办学,一直等到知州候补才有机会得到实职,成为晚清和民国初期的外交官,在浙江、河南、山西都处理过矿案和教案,最后在上海处理各租界和各国领事关系。他爷爷的爸爸圣约翰大学的,但因为五卅运动退出圣约翰,加入他爷爷的爷爷创办的光华大学,结果光华大学也没毕业,去了美国密执安大学读硕士,回国后在农民银行做经理,那时的“经理”,其实就是行长,解放后失业,后来政府安排了一个银校的教师工作,混到退休。他爷爷和奶奶都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大学生,专业上没有太大建树,爷爷退休前算是评上了教授,奶奶评上了副教授,但被提前退休,因为当时学校的职称名额受限,学校又打算扩招,年轻教师没有足够职称,就让这些老教师提前退休,把职称让出来。他父亲也是一枚学霸,在上海最好的中学和最好的大学毕业,然后进入实业,这算给家里赚了一些钱,但也只是小康而已。当然,对于季行来说,他完全不需要他父亲给他留下什么,他自己行,而且很行。

    季行叫上她太太,陈盈很高兴,生完女儿后她一直很忙,双职工伤不起,今天把女儿扔给公公婆婆,小两口一起周末游,浪漫一下,很难得。

    陈盈长得非常漂亮,也是书香门第出生,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是大学老师,家教甚严,她也一路材料读到博士毕业留校,却一次恋爱没谈过,据她同学说从本科开始学校里追她的男生数不胜数,她自己却一概否认,或者说,她一直木知木觉,直到毕业成为令人生畏的大龄女博士,才由学校的老师帮忙介绍,这就介绍了比她大两岁的门当户对的目前也是单身的季行。由于俩人年龄都不小,对于他们双方这种家庭来说,绝对是难得的良配,所以很快就结婚生女。只是平时里俩人都忙,上课、科研带孩子,尤其陈盈带孩子更花精力和时间,所以很久没有出来玩了。当把女儿交给婆婆时,看到婆婆那发自内心的欢喜和疼爱,陈盈暗自想,以后自己一定要放宽心,多把女儿放给公公婆婆。

    季行家里喜欢喝茶,从小家里就有几把紫砂壶,那时紫砂壶并不贵,一两块钱一把,爷爷奶奶就常买来当礼物送人,那时大学老师六十元的工资,比起上海的技工三十多元的工资算是很高的了,有时逛友谊商店,也买些比较贵的出口转内销的壶,所谓贵,也就四五块铜钿的样子。后来季行对紫砂壶感兴趣,在于九十年代他还在读小学的时候报纸上看到顾景舟的壶拍卖了上百万一把,而且普通的紫砂壶也被台湾人炒到上百元一把,便和他父亲议论起来,这时父亲从壁橱里翻出一把顾景舟的“坐有兰言”壶,说这是季行的曾祖父在季行爷爷结婚时随手送的,从没当宝贝看。等到季行的爸爸结婚,这把壶就送给了他。季行爸爸很得意地说:“省钱了省钱了,这么个破玩意儿。”那把壶口盖都不圆,转不动,要是给人鉴定,多半会被鉴定成后世粗仿作品,只有季行知道这是真的,他曾祖父参加了那次会议呀,算是传承有序,不管别人怎么认为,他是要敝帚自珍的。就这样,季行也算跟紫砂壶结了缘,虽然囊中羞涩,但也一直感兴趣着。

    陈盈知道老公有这个兴趣爱好,其实季航的兴趣爱好并不多,虽然陈盈觉得紫砂壶太贵,性价比不高,但作为大家闺秀,丈夫的这点癖好也是需要惯着的,于是自己也常顺着老公的意思陪聊几句,她是材料专业的,这种泥巴玩意儿,实在是小儿科。

    季行和老吴认识,实在一次民俗工艺品展览会上。老吴是紫砂匠人世家出身,从小就跟着师傅学做壶,后来儿子女儿们也都进了紫砂一厂二厂做壶。紫砂匠人一般都没什么学历,老吴因为资历深,做壶技艺高超,又好学,后来自学一些理论,考了职称,等到老一辈的匠人渐渐地离世,他也就成了名人。儿子女儿也有职称,但在他眼里,也就是普通匠人。到了孙子辈,大学比较容易考了,但也一般只是二本三本和专科,所以从心里,对于高学历有文化的人是很羡慕和敬重的。自从紫砂热起来之后,资深的匠人们自视提高,也知道紫砂之所以有今天的地位,在于与文人的协作,当展览会上一个年轻人一直向他请教一些壶的知识,后来知道这个年轻人是有着非常牛逼学历的学霸,而且知识面广泛,就觉得很值得深交。一来二去,虽然俩人在不同的城市,但通过网络也沟通方便,就逐渐熟络起来。

    老吴自己有个工堂,儿子女儿还有一个孙女都在那里做壶,做壶的主力军是他的徒孙们,徒弟大多数也都自立门户了。近年来他年事渐高,精力体力和眼睛都不太济事了,亲手做的一年才一两把,大多打他款的壶都是徒孙们做的,但他把关,只有那些做得最好的才打他的款,毕竟他的壶价动则上万上十万,不把关说不过去,说句老实话,现在年轻人的见识广文化高,用心的话其实他们的壶完全不比自己做的差,再说代工的人多得去了,他算是非常负责任的了。

    季行在等陈盈做出门准备的时候,刷了一下抖音,他关注的抖音紫砂壶直播间有两百多间,其实对他来说很多都不值得看,只是一种习惯,看得多了,总归会得到一些新鲜东西。

    直播间A:

    主播:各位大哥,要看什么壶,你们可以点。流哥流哥,我推荐这把,你可以入一下,这把黄金段不一样,泥料陈腐年限很长,我来试一下热水,看,颜色立刻变了。这是老师家藏了几十年的泥做的。

    划走。

    直播间B:

    主播:这把还有人要吗?要的扣1,没人要我就过了。

    来客:有没有汉瓦?

    主播:岑哥,汉瓦有,这把,还有这把,还有这把。我建议这把,看这做工,萨顶。

    划走。

    直播间C:

    主播:这把楼给新壶友,结个缘。新壶友放心抢,我们直播间只卖手工壶。价格放到底,老壶友们手下留情,留给新壶友。好,价格399,一、二、三,小黄车,上车!

    划走。

    直播间D:

    主播:看得明白吗?看得明白扣1。怎么没人扣啊?都刚来的吗?我都白说了。各位大哥啊,用点心啊。我再说一遍,看见没有?壶口的煨泥痕迹,这就是半手工,半手工一定有煨泥,全手工是渍泥。看清楚没有?什么?什么是煨泥?哎呀老哥,渍泥煨泥搞不清?你要好好补课,常来我直播间,扣个粉丝灯牌,新壶友扣个粉丝灯牌哈。

    划走。

    直播间E:

    主播:型的好坏你搞得清?我们做壶的才搞得清,你不买,怎么学得会?学习肯定要付学费的,只有上手,你才知道好坏。没关系的,拍了以后不满意可以退,你买了,试了,就知道好坏了。

    划走。

    直播间F:

    主播:我都做了十多年了,一千五都卖不到,我不是白做了?

    客户:小妹妹有职称吗?

    主播:没有哎,学历不够,职称很难考的,要学理论哎。

    客户:妹妹,你这里定制吗?

    主播:定制的,只是现在都满了,你定制要等三个多月呢。

    划走。

    直播间G:

    主播:紫砂壶水深?紫砂壶水不深,比起JDZ,紫砂壶很简单,一分价钱一分货。卖壶是卖人品,你只要相信我,跟着我买壶就对了。

    还没划走,陈盈的声音传来:“我好了,你准备好没有?怎么还在看手机,少看点手机,背要驼的,老了别后悔。中午吃什么?”

    “随便吧,到点了路上随便找个饭馆。”季行答道。

    “那我还是带点饼干吧,万一路上找不到饭店。”

    “拜托,这是江苏哎,连个能称得上荒郊野外的地方都没有,还会没饭吃?”

    “不是途径湖州吗?湖州是浙江。”

    “不要在意细节,要抓大放小。”

    俩人边走边斗嘴,钻进了车里。

    从上海到宜兴,有沿太湖南北两条线路,都是刚过一百公里左右,季行选择南路,北路苏州、无锡都去得比较多,南路湖州一路走得少,这一路能看比较新鲜的风景,他们又不急着赶路,走走停停,领略一下沿途风光,太湖南线的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