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车王

第四十章 农民张昊民

    黄顾吴范四人请张昊民吃晚饭,这既有安慰他的意思,也有打探消息的意思。

    “待会儿怎么问?”范敏敏问道。

    顾泽燕嘴朝着黄维一努,“他是男人,当然他问。”

    “我问就我问,主要两个问题对吧,一是本山料问题公司怎么解决,二是公司到底搬不搬到长兴去。”黄文说道。

    “第一个问题实际上问也没答案,矿又不在他们手里,除非政府给他们采矿权。但似乎不太可能。第二个问题才是实质,对体验壶影响太大。”顾泽燕说。

    “搬和不搬,还不是核心问题,核心问题是机车王是否还打算支持体验壶,其实搬走,学院派外地人为主,而且他们的外山料使用比例很高,对他们影响是最小的。复古派也就是恢复走传统壶用本山泥的路子,不过价格恐怕比以前更高了。至于制作体验壶的本地人,才是最受影响的,但他们也是最容易就回到老路上去的。”吴倩华分析道。

    “那你们打算走老路吗?”黄维问道。

    “你这不是白问嘛,”吴倩华白了他一眼,“我们再走老路,就是机车王对体验壶彻底失望,那他就会以他的方式,用新的技术彻底击垮传统。别以为机车王做不到,它全部用外山料,可以把价格打得很低,现在机车壶已经只是原来半手壶价格的五分之一,你觉得他们能做到多低?”

    “我记得好奇猫预测可以做到50元。”范敏敏说。

    “而且,机车壶会停止给任何作坊提供泥料,只是自用,这样,本山料的壶,按照现在的价格,最低也是机车壶的10倍以上,你说泥料会不会跌下来?只是体验壶成了牺牲者。”黄维说。

    “这你倒放心,这种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机车王不太会做。”顾泽燕说道。

    “不是自损八百,可能一点不自损,只要放大产量,拿下所有的新增市场和低端市场就是了。”吴倩华说。

    四人还在交头接耳商量的时候,看到张昊民轻松自如地翩然而来,完全看不出面临重大威胁或遭受重大打击的情绪。

    “各位找我来,是不是问公司要不要搬啊?要搬的话我肯定不告诉你,不搬的话我肯定告诉你不搬,那么我现在说我们不会搬,确切地说是我没有收到任何指令要我搬。那你们是觉得我们究竟要搬呢,还是不搬呢?”张昊民打着哈哈说。

    四人发着愣看着他,黄俊摸摸他额头问:“你脑子烧坏啦?跟我们说一堆废话。”

    “怎么会?”张昊民回答道,“我只是直接回答你们想问的问题。”

    “是这样,嗯,”顾泽燕说道,“我们想公司可能遇到很大的麻烦,想请你出来散散心,而且,我觉得你本来应该来找我们问问自律协会的事情,但你一直没找我们,已经好几个月了,不免有点担心。”

    “好吧,”张昊民答道,“公司没什么大不了的。上次我们碰头的时候,我是犹豫过是不是要卸下身上的担子,但当自律协会成立后,我就知道卸不下了,必须与公司共存亡。既然决定了的事情,我自然不会去多想,只是努力把每天的事情做好。的确很多麻烦,我能做的是把对公司的影响降到最低。我知道我太年轻,但既然老板放手我做,我就做到最好。”

    “那你也应该跟我们通通气呀,”范敏敏说道,“我们是朋友,虽然我们也有麻烦,但彼此沟通一下,一起想想办法。”

    “嗯,是我的错,我只是太忙了。”张昊民答道,“跟你们说一下公司的情况吧,我真没有收到过公司要搬家的任何指令。公司的情况不像你们说的那么差,从效益上来说反而更好。你们知道所有的体验壶都是从我们这里烧制的,所以我有比你们更完整的数据。整个体验壶的烧制量少了三分之一,但原本本山泥和外山泥体验壶的比例是一比一,也就是说当本山泥体验壶为零的时候,其实外山泥体验壶的量增加了30%。机车壶的销售情况一直在增长,我们区分不了多少增长是由本山泥料缺乏而造成的。整体体验壶的烧制量下降,对我们财务上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你们知道我们是贴钱的,只是让我们少贴了30%的亏损而已。所以,情况不是太坏不是?”

    “哦,是啊,体验壶你们是贴钱的,忘了这词儿了。”吴倩华一拍脑袋,“看来我们白担心了。”

    “是啊,不用替我们担心,你们想想,最坏就是体验壶我们不做了,我们只做机车壶,一开始不也是这样的吗?我们就用机车壶扫平中低端市场。再不行,我们也还可以做仿冒手工壶不就是了?那帮家伙不就是希望这样吗?只是便宜了其他做仿冒品的。”张昊民颇为嘲笑地说道。

    四人听了面面相觑,这不就是他们刚刚在讨论的最坏情况吗?而且还更坏,要把仿冒壶也放出笼子。疯了吗?

    “机车王存在的意义,是做一个守卫者,在工业商业化的过程中,守卫机车壶的底线,守卫低端紫砂壶的价格,守卫低端紫砂壶的质量。体验壶对我们来说,是为了在工业化的过程中,为传统工艺找一条出路,如果市场真的不需要,那么也就是个失败的努力,跟我们的钱途没有关系。我想了很久,才想明白这个道理。一旦明白了,我就轻松了。”张昊民笑笑说。

    “体验壶毫无疑问是市场所需要的,”黄维说道,“我们四人当中,我算是最传统的壶手了,但我很明白,什么叫做艺术创造。其实很多体验班的学员都是这么想的,我们还是希望机车王能够坚持,我们一起想办法。”

    “市场不是你说了算的,如果消费者不需要体验壶,那就让它死掉,”张昊民打断他,“如果消费者需要体验壶,那么就算没有本山泥体验壶,外山泥体验壶也一样会发展,只是他们的选择少了一个。让消费者自己来选择,外山泥体验壶还是昂贵的本山泥传统壶。其实本山泥体验壶也一样存在,只是不用我们的泥,用的是市场上的泥料,少了点颜色选择,多了些次品率,价格更高而已。真没那么严重。你们的签单量怎么样?我只看得到我们这里烧制的量,用市场上泥料的体验壶我可看不到。”

    “我和敏敏那里肯定下降的,我们注重装饰,需要你们的泥料。黄维应该问题不大。倩华,你们工堂情况怎么样?”顾泽燕问。

    “我们影响也不大,我们的传统壶上升,体验壶下降,抵消掉了。不过客户也抱怨的,原来可以定制体验壶的钱,现在还买不到一只做好了的传统壶。”吴倩华答道。

    “要么,其实我们很多家都有本山矿料的,以后谁家要你们的泥料,就让他们用家里的矿料来换。”吴倩华尝试着提出了这个建议,虽说他认为可能性不大。

    “不行的,非市场行为,等于他们低于市场价卖给我们原矿,这个做不长的,而且,泥料这东西配比复杂,不是统一采购,我们很难配齐原料。”张昊民说。

    四人都低头不语。

    “喂喂喂,别那么沮丧好吗?你们四人是体验壶的先驱者,所以你们更加失落一点,有很多壶匠,也许还很高兴呢,回到老路上去,轻车熟路。不过先驱者不仅是你们,可以跑动跑动,看看一期二期体验班的其他同学是怎么想的。对我来说,重要的不是体验壶的生存问题,重要的是客户需求,以及制作者的心理需求。如果消费者有需求,你们的市场不会丢;如果你们更喜欢创造性劳动,那么即使市场上遇到困难,你们也能支持一段时间。不是还有很多学院派打算跟我们走吗?机车王哪里亏待过自己的朋友?不着急,再等段日子吧,市场终究会给出答案。”张昊民说。

    这时,张厂长接到了机车王的电话。

    “老张,我们的秘密存储可以放出了”

    “好,什么价格呢,我们可以比市场价低一点,这样我们也赚一把。”

    “不用,就按照涨价前的低价,我们不加价。”

    “把货都拉出去打市场吗?”

    “也不用,只要能让张昊民保证对公约作坊的供应,也就是,给市场一个信号:我们有本山泥,有多少,你猜!”

    “要不要给小张透个底?”

    “不用,这是商战,也是阴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控制好给他的量,就说是想法子找渠道弄来的。他还年轻,现在已经承受很大压力了,我不想把他压垮,也不想把他变成老奸巨猾。”

    “老板,那你是说我老奸巨猾罗?”老张打趣道。

    “老张啊,最老奸巨猾的还不是我嘛。你看我这么年轻,就少年老成,做这机车王,我失去了多少青春啊。”机车王也凑趣地打打哈哈,他知道老张的压力并不小,这时候也需要胡说八道来减减压。

    顿了一下,机车王对老张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慢慢压下价格而是要一步到位吗?其实我也想过这个方法,这个方法有三个好处,一是我们可以赚一笔,二是我们可以测试随着价格的调整,把体验壶中外山泥订单数和本山泥订单数调整到我们想要的位置,三是可以延长我们存储的支撑时间。但是,也有三个负面效果,一是让那些投机客有时间赚到钱,你应该知道背后操纵这件事的人,占据了信息优势,他们一定会投机的,如果让他们得益,那么下次他们就会再试一次。二是失去一个获得在消费者心中的声誉的机会,要知道,我们在宣传方面、在传统习惯方面、在原料方面都处于先天劣势,我们在技术方面有优势,在价格方面有优势,但不足以和他们抗衡,我们最能抗衡的就是利用消费者的力量,一旦消费者站在我们的立场上,他们所有的优势都没用。三是市场价格的不稳定对消费者购买壶的影响很大,如果我们慢慢压价格,在曲线上就是一个正常的价格波动,如果我们一步到位压下,在曲线上就是一个毛刺,我们要告诉消费者,发生的事情是不正常的。”

    “是的,”老张正色道,“还是你想得远,消费者是王道,否则紫砂技术只配在博物馆供起来。”

    “什么?机车王恢复供应本山泥料了?”

    “消息劲爆啊,哪来的消息?”

    “机车王的通告啊,还有假?恒信科技都推送到客户端了。”

    “我看看,我去,还是原来的价格,这不是只有市场价的三分之一?”

    “他们哪来的矿源?难道政府帮忙了?”

    “这事政府怎么可能直接帮忙?政府只能协调关系,搞搞宣传,几来几去,哪有这么快。”

    “快去机车王买啊,买到就赚三倍。”

    “喂喂喂,你热昏啊,机车王只对自律协会会员限量供应。”

    “哦,看来机车王是早就防着这一手啊。”

    “我得快去申请一批,晚了弄不好又没了,蚊子苍蝇都是肉。”

    “是是是,我也快去申请一批。”

    “真的假的,不要机车王作假?你分得清他们的泥料是本山还是外山?”

    “这点我倒信得过机车王,如果他们要作假,早就把机车壶当手工精制卖了。”

    “是啊,他们要假冒本山泥,就根本不会断供。”

    “管他真的假的,他的信用放在那里,他说是本山的,那就是本山的,消费者信就行。”

    张昊民静静地坐在办公桌前,仔细地想着购买泥料的流程,看看有什么漏洞。对于突如其来的矿料供应,他想应该是老板出手了,但是他没想到要他以这么低的价格供应,和市场价之间的差价实在太大了,足以让人削尖脑袋钻空子。虽然总体上通过预约制度和限量制度看上去非常完善,但他还是有点不放心。这几个月来围绕泥料的风波,常常使他想起小时候,他在农村长大,家里都是朴实的农民,他知道村里的人大多数也都是朴实的农民,但朴实不等于傻,也不等于善良,在有机会的时候,总有那么几个人,会突然变得面目狰狞。他记得小时候有一年因为缺水,隔壁人家仗着人口多,愣把他们家的引水沟给堵住了,他才十几岁的哥哥拿着扁担要跟人拼命,被父母死死地拉住,后来妈妈抹着眼泪跟他说,一定要好好读书,要有本事才不受人欺负。长大了,他才明白,如果他家人丁兴旺,也许堵住别家引水的就会是他家。如果没有道德感的约束,任何淳朴的人,都会选择利用自己的优势做对自己有利的事情。他不放心,把定制流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然后,他拿起电话,拨通了恒信科技,“刘总,有件事要麻烦。”他说。

    某工堂老板,看着体验壶的订单量,心里暗说:太少了。

    问眼前年轻的壶手:“你把我们的传统壶也调整成机车王的泥,多申请一点他们的泥。太便宜了。”

    小年轻回答:“购泥需要订单的,只有体验壶才有订单。”

    老板:“你怎么一点不灵活,造点假订单嘛。”

    小年轻:“现在订单多了个东西,需要客户的数字证书。”

    老板啐了一口唾沫:“这机车王搞什么搞嘛,不是说要让客户方便使用吗?怎么越搞越复杂。”

    小年轻:“应该就是为了防止假订单。”

    老板愤愤道:“谁吃饱了做假订单?哪家没有几十上百吨的泥料存储,谁在乎他那些泥料?太不信任人了,以后还怎么合作?”

    小年轻:“。。。。。。”,暗道:“见过打别人脸的,没见过打自己脸的,还打得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