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车王

第三十九章 风云

    四人从张昊民那里出来,叹口气,总算不负所托,人家也有顾虑,提点合理要求也是可以的,其实所谓自律,对于本来就没有打算做小动作的人来说,跟没有条件一样。就像刑律再严,贪污1元就砍手,苛刻如此,对于好官来说,也就像不存在一样。只是面对众多作坊,还是要费一番口舌的。好在吴倩华答应找爷爷帮忙,有老吴头顶在前面,当个协会会长,应该没问题。问题是这种协会算不算社团?要不要政府那里注册,按照法律恐怕是要的,但这一来就麻烦更大了,想了想,还是不要以协会的名义,用以前农村人的常用做法,搞一个自律公约,大家按手印就可以了,机车王那边,黄维打了电话问是否能接受,张昊民表示没问题,到时候到公司这边备个案就行了。

    其实,张昊民根本不在乎有没有这个协会,只是把丑话说在前面,只要采用了网上预约的方式,就能够控制可能产生的不利影响。要他们去做这件事,无非是要给他们自己一点压力,否则公司会被累死,解决纠纷都来不及。网上预约平台,恒信科技早就准备好了,预约时有个同意预约协议的法律页面,这个在法律上也都准备好了的。

    “你们觉得小张和以前不一样了吗?”顾泽燕问。

    “嗯,是的,没有以前开朗了,也没有以前单纯了。”吴倩华回答。

    “我倒是觉得有一种气势了,他把烟丢给我的时候,我有一种不得不陪他抽烟的压力,好像面对大领导一样。想想他其实比我小了七八岁。”黄维说。

    “他现在在这个位置上,管着那么多事,自然很锻炼人的。”范敏敏说。

    “这说明他还稚嫩,管的事是多,但管的人并不多,所谓气势,是冲着人去的,不是冲着事去的。张厂长管的人比他多多了,也看不出什么气势来,这才是老油条。”吴倩华说。

    “我觉得你和一年多前也完全不一样了,举手投足也都有一种气势。”范敏敏笑着对吴倩华说。

    “你别说,我也这么觉得。”顾泽燕点头。

    “完了,我的青春啊,”吴倩华大喊,“我得趁着青春还在,快点把自己嫁出去。”

    “你们说,那个从来不露面的机车王,手下人都管得服服帖帖的,你说该有多大气势?”顾泽燕问。

    “他不是买过你的壶吗?”黄维问,“那你们一定有沟通。”

    “没什么沟通,都在平台上私信,我问他有什么想法,他就回了两个字:没有。我又问喜欢什么风格,他也回两个字:精巧。我再问有没有装饰的偏向性,这次他回了多几个字:随意,但拿出你最拿手的。就是这样。”顾泽燕说。

    “这是蛮有气势的,惜字如金啊。”吴倩华说,“那后来你壶转让后他有什么评价?”

    “这下连一个字都没有了,发了个‘浪里个浪’的表情包。”

    “哈哈,说明他很喜欢。不过这人反差很大呀,严肃起来吓死人,但也会调皮一下。”范敏敏说。

    “我猜他平时应该是个有趣的人,只不过压力大,需要隐藏自己。要不怎么从不露面呢。”黄维说。

    “是啊,人家做机车壶谁不是捞一票的心态,哪像他这样考虑到方方面面的。你看分了一点担子给小张,小张就性情大变了。”顾泽燕说。

    “好了,不说了,晚上我跟爷爷说说,然后给你们电话,等我消息。”吴倩华钻进自己的小车,跟大家告别。

    “MInicooper,有钱小姐,我就不明白这车有什么好看的。”黄维撇撇嘴。

    一切都还顺利,有几十家作坊签了公约,半个月后预约泥料和预约烧制的系统上线,原体验班所使用的内部泥料开始计划性流出,由于供应的限制和预约制度,倒也没人仿冒的现象。逐渐的,大多数有人参加过体验班的作坊,都加入了公约,一时供应总量也大了起来。

    然而毕竟这种操作流程,对于作坊来说还是不太方便,有大的工堂去和机车王紫砂谈条件,机车王紫砂看工堂的规模会放松一点条件,但放得也不是很松,作坊的壶手们在彼此交流的时候,多少也有点抱怨,骂机车王的控制欲太强的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人心就是这样,如果你完全不提供泥料,他们希望你能放开,一旦你放开了,他们就希望能自主,如果你给他们自主,那就一定会有人钻空子。在自主一事上,张昊民毫不退让,黄顾吴范等人也耗尽了唾沫进行解释,解释的两个理由一个是防止有人冒仿,另一个是机车王能够收购的本山原矿料有限。

    “要么,你们用工堂的囤货去和机车王交换?这个我倒是可以跟机车王通融一下。”黄维说。

    这下,囤货的工堂不吱声了。

    从来不缺有钻空子的人,第二个理由被悄然放大起来:机车王缺本山矿料。当这样的消息被扩散开来后,原本给机车王提供本山矿料的一些供应商就开始敝帚自珍,减少了供应量,而机车王的本山泥供应也随之开始出现拖延,这种现象就像瘟疫一样,也不知道谁在背后做小动作,任凭机车王的采购员怎么苦口婆心,原来的供应商就是在不断减少供应量,直到最后断供。

    饭馆里,一半的桌子都有人了,就像历史小说中写的那样,从地方小事到国家大事,你都能从市井中打听到,而酒肆中,喝得微醺的市井中人,最能反应社会风气和人心向背。

    在角落的一张桌子上,两个中年人要了一瓶酒,点了几只小菜,聊着天。

    “现在丁山可是好戏连连啊。”

    “机车王缺泥料了,我听说了,听说大家都不给他们供应了。”

    “活该,它胃口太大了。他们泥料直接供应给作坊,不给我们,吃独食。”

    “也是为了防止仿冒嘛,再说,给你有用吗?你又不会烧。”

    “还比市场价低20%,这不是逼着我们也跌价嘛?不整它整谁?”

    “泥料和泥料不一样,没什么可比性,你尽可以卖自己的价嘛。”

    “我告诉你,他们要的是矿,不是泥。矿我留着自己练泥,为什么要给你练泥啊?”

    “你又用不完,有钱不先赚在手里?”

    “我还等着传给我孙子呢,嘿嘿,我孙子的钱,干嘛给它?”

    “到底是谁在背后串联?”

    “这我可不知道,但是别人都断供了,我还继续供应,我傻啊?随大流呗。”

    “机车王的采购也是急了,天天都盯着你吧?”

    “就这个烦,以前都做过生意的,有些交情,现在天天来我家里,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呵呵,喝酒喝酒。”

    另一张桌子:

    “机车王这次可能有好看了。”

    “他们不是还在供应我们泥料吗?”

    “供应是供应,这么多作坊,能撑得了多久?”

    “撑不住我们就惨了,很多订单的设计都是用他们的泥的,还好我们都预约了,预约好的他们不会不认账吧。”

    “谁知道呢?我就说你们对体验壶太起劲,搞得现在没有后路了吧。我们设计师不多,我当初就是选择复古派的,这次不会受太多影响。”

    “有什么没后路,回到从前做传统壶呗。不过体验壶是比传统壶有趣点,做那么多年传统壶,我都要吐了。”

    “吐什么吐,有钱赚就行了呗,你真当你是艺术家啊?”

    第三张桌子:

    “真倒霉,才搞紫砂没几天,就遇到这种事情。”

    “现在机车王不是还在供应嘛。”

    “就怕撑不了多久。”

    “那就尽量说服客户用外山泥呗,所谓本山泥,就是个迷信。”

    “你不知道中国人最喜欢迷信的吗?你看无锡造个大佛,南京造个更大的佛殿。”

    “那不能算,那是旅游资源。”

    “哪天没有本山泥了,不用外山也只能用外山了。”

    “我是老老实实跟客户解释的,客户都在骂,我也跟着骂。”

    “等到所有客户都在骂了,我看本山泥就该寿终正寝了。”

    “哪会呢。紫砂可是传统技艺,受政府保护的,文宣一上,本山泥立刻立起来。”

    这时学院派的设计者为了自己的生存,开始大量说服客户使用外山泥,这使得机车王能勉强继续支撑久一些,但毫无疑问,最后机车王会用尽自己的库存,网络上于是出现了一些网友对供应商的口诛笔伐,然并卵,生意就是生意,直到有一天,机车王终于宣布,断供本山泥料。尽管如此,机车王的采购员们依然天天跑供应商,死磨硬泡。

    机车王断供本山泥料一个月,作坊也有点受不了了,本乡本地的都在怪罪矿料供应商,在这种压力下,矿料商开始放开供应,但是价格翻了一倍,囤积居奇,向来是商战的最古老手法,不管是否同意这种做法,所有的泥料商们都暗自高兴,自忖自己在这场商战中站对了立场,市场经济嘛,机车王的死活又不关他们的事。作为结果,本山料紫砂壶价格上涨,与此同时,市场上又开始出现大量外山料仿冒本山料的现象。作坊们骂归骂,但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对他们利润的影响是没有的,最受影响的还是消费者,又有一批消费者转向了机车王的外山料。好奇猫发博,怒批这种投机行为,让广大壶友看清楚,紫砂价格为什么曾经会这么高。同时力挺机车王的外山泥料,“论品质,论表现,不论本山外山。”然而,传统的力量还是很大的,依然很多壶友希望能用本山料,但也没啥办法,唯一的选择,放弃体验壶+掏钱。

    还是小饭馆,还是市井聊天,同样的方式,不同的味道。

    第一张桌:

    “机车王不行了。”

    “哪会不行,人家外山机车壶不是还做得好好的?”

    “那你那自律协会退出吗?”

    “干嘛退出?机车王说不定哪天又供泥了呢?退出不多块肉,留着也不少块肉,谁让他自己供不上。”

    “泥料是上涨了哎。”

    “这就是这帮孙子不地道,你跟机车王杠就跟机车王杠,殃及鱼池做什么。”

    “其实影响还不算大,壶也卖贵点,不影响我们利润就行。”

    “山大王打架,关我们屁事,养好小家是王道。”

    第二张桌:

    “你们生意受影响吗?”

    “怎么不受影响?体验壶没有本山料,传统壶涨价,客户骂声一片,怎么会不受影响?”

    “不知道会怎么收场?”

    “这个很好想啊,原料在谁的手里?我们也不想泥料涨价,但我们有什么办法?机车王也一样。”

    “机车王可能只能收购高价泥了?”

    “不可能,机车王要的是矿,不是泥,机车王就是没有本山泥料可以提供了。”

    “这格局可是又要变回去了?”

    “变回去也没什么不好,以前我们活得不好吗?只要有人买紫砂壶,价格再高他也得买。对我们又有什么影响?”

    第三张桌:

    “机车王要完了吧,我说你做机车就做机车,偏要掺和手工壶的事,这下打脸了吧。”

    “说的是,机车王也是何苦,把我们都打跑了,自己也没落得个好。”

    “你说机车王当初和我们一样做仿冒壶多好,以他们的技术力量,铁定吃得满嘴油光。”

    “有没有考虑回来再做?”

    “看情况吧,机车王不倒,我不敢回来做,说不定被针对了。”

    “我倒挺同情机车王的,说起来大家都是做机车的。我就看不得那帮手工壶的嘴脸,骂我们忽悠,你TMD才是大忽悠。同样割韭菜,就你站在道德制高点了?”

    “不过呢,机车王估计倒不了,最多人家就做机车壶,不跟你手工壶玩了,少赚点,打持久战。”

    “其实宜兴人有点信息闭塞,他们不知道很多新兴外省市的机车壶市场有多大,现在的共识是,机车壶比手工壶做得更好,手工壶就是割韭菜。”

    “老兄,新兴市场掀不起大浪,只要长三角认手工壶,就还是手工壶的天下,多大的购买力啊,新兴市场能比?”

    “我考虑屯点泥料,你不觉得还能涨吗?这种快钱,还是值得冒一下险。”

    紧接着,有小道消息传出,机车王准备搬家,搬到隔壁浙江湖州的长兴。虽然离丁蜀镇很近,比WX市区到丁蜀镇都近,但行政区域不同了,税务局也不同了,其包含的意义当然重大。体验壶需要更麻烦一点,到长兴去烧制,很多设计者,尤其是学院派,他们中外地人最多,也在计划跟着机车王搬家。网上一片骂声,骂奸商。

    然而,很快机车王紫砂的辟谣通告出来,说公司没有任何迁址计划,公司的任何决策,都会根据市场的变化而审慎做出。这话等于啥都没说,现在市场啥变化,就是你机车王要混不下去了呗?况且,中国人的固定思维是,你越辩解,越说明事情是真的。

    “据说,机车王迁址板上钉钉了。”

    “这个都是老消息了,我听到的最新消息是,宜兴政府有人表示关注此事。”

    “政府有啥用,这么个竞争充分的市场,怎么可能因为政府有人就能扭转过来?”

    “说实话,我们宜兴人是不太喜欢外地人,但这次把人逼走,也是从来没有的事,我也觉得吃相难看。”

    “我可以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地告诉你们一个新消息,政府内部跟制陶协会通气了,不希望泥料继续涨价。”

    这样的情况又持续了一个月,本山泥料涨价,不是说停就停的,这就像房地产炒作一样,等政府想压制房价,已经来不及了,何况紫砂业完全是个自由市场,利润是自由市场的唯一认可的标准,在获利效应的加持下,价格越长越快,谁都知道本山泥料涨的过分了,但它还是在涨,有些人甚至像买股票那样,高价买入泥料,再加价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