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少爷有点野

第三章 伯庸查案

    大理寺,殓尸房。

    由于现在是冬天,尸体的腐臭味较为淡薄,但这个房间还是有股让人作呕的味道,这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

    房间很简陋,除了长明灯,就只剩下摆在长案桌上用白布盖着的一具具尸体。

    秦飞站在韩世光的尸体前已经有一炷香的时间,他一言不发,只是盯着脖子上的伤口,不时摸摸下巴,做沉思状。

    胡道通和小徒弟高丙就站在旁边,到现在两人也没搞懂,这位秦二少爷在看什么。

    对于秦飞的事迹,胡道通还是有所了解的。

    一个在国子监学堂上睡了十年的人。

    嗯.....也可以这样说,秦二少爷上课的方式天赋异禀,他披上被子,闭上眼睛,用耳朵聆听谆谆教诲,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无法自拔.......

    但陈子善那个老东西,曾经却说过这样一句酒话:“我陈术一生桃李满天下,但无一人能出秦伯庸之右。”

    胡道通听完后甚是不解,一个酣睡如痴之人,怎么可能会得到如此高的评价。

    追问后,陈子善却立马变卦:“瞎说,我陈术何曾讲过此话,满口胡言!”

    酒醒后,胡道通想了很久才想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秦家世代为将,在军方的地位无人能及,就算是皇室也不行。

    但秦家的人从不过问朝堂之事,更不与文官来往,哪怕是武将也鲜有接触,因此皇室才放心把军权一直交给镇国公府。

    秦家二少爷秦飞,天生经脉堵塞,修不了武道,圣上才下诏让他去国子监读书。

    可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引起猜忌,但若只是睡觉。

    那朝堂上自诩为饱读诗书的诸公们,只会暗中鄙夷一句:“呸,果然还是粗鄙的武夫!”

    一个八岁的少年便能看清此中门道,简直让人咂舌。

    现在想想,难怪陈子善那个老东西见了秦二少爷,一个屁都不敢放。

    呸,真是条老狗!

    “韩叔。”

    突然听见秦飞说话,胡道通一愣,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刀伤,没用气机,看不出品级。”

    就在这时,房间内突然多出一人,正是给秦飞驾车的瘸子马夫,他扫了一眼尸体脖子上的断裂处,立即将凶器辨认出来。

    看来这个瘸子马夫是个高品武夫,对此胡道通却并不意外,秦家二少爷断了修行之道,身边有高手,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卷宗。”秦飞头也不回的伸出了手。

    胡道通立即转身从高丙手里取过卷宗,递了上去,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那个瘸子马夫又不见了。

    对于武夫,胡道通和大多数文官的看法一致。

    一是,这群人的能力超出常人,上阵杀敌和镇守一方都是好手。

    二是,这群人的能力超出常人,偷鸡摸狗和作奸犯科都难以抓住把柄。

    就比如这起案子,杀害韩世光的人一定是个武夫。

    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些武夫不太愿意听从文官的使唤,这一点让朝堂诸公很不满意。

    我堂堂一个饱读圣贤书的读书人,你还不愿意听我的。

    呸,粗鄙的武夫!不识好歹!

    卷宗是这样写的:

    【成康十八年,二月二十六日,卯时一刻。

    京兆府衙门接到报案,前太仆寺卿,新任凉州布政使韩世光疑似死于家中,报案人为韩府二管家。

    随即,京兆府将案件移交大理寺。

    寺正胡道通,录事高丙,随差员八名经理此案。

    尸体发现于韩府后院,死者衣着完整,除颈部致命伤,头部缺失外,无发现其余可疑线索。】

    根据卷宗来看,与胡道通和陈老夫子所说一致,他的确将发现秦飞腰玉之事隐瞒下来。

    “这个二管家呢?”秦飞将卷宗丢还给高丙。

    “在监牢里。”

    胡道通是侦破老手,肯定不会放过报案人这个重要线索,出了这么大的事,害怕人突然跑掉,索性将其羁押。

    “韩府还有人吗?”

    “本来有几个杂役,在二管家报案时,全跑了。”

    “韩世光的家眷呢?”

    “据这个二管家说,半月前便去了凉州。”

    “韩世光是什么时候,接到出任凉州旨意的?”

    听着秦飞话里有话的意思,胡道通瞬间明白过来,大渝律令,所有官员在接到赴任旨意后,十日内动身,二十日内到任。

    也就是说,半月前,韩世光还没有拿到任命诏书,就已经让家眷离京了。

    这一点并不是胡道通忽略了,而是京城出任地方的官员,都会提前得到消息,从而提前让家眷先行一步,打点好一切。

    只有地方到京城的官员,才会按律法行事,以免他人闲话。

    “下.....下官办事不力......”

    “你怎么证明这具尸体是韩世光?”

    胡道通憋屈的话还没说完,又被秦飞的新问题问住。

    是啊,这具尸体连头都没有,如何能验明正身。

    虽然已经让韩府二管家辨认过了,他确定这是韩世光的尸身,但他的话可信度能有多高。

    胡道通此时急得直冒冷汗,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更没想到与案件相关的秦二少爷会过问此事。

    更要命的是,秦飞的每个问题都问在点子上,这让胡道通难以招架。

    “带我去看看那个韩府的二管家。”

    眼见秦飞并没有纠结这些问题,胡道通这才松了口气。

    大理寺的监牢就在大理寺的地底下,也被称之为‘地牢’。

    这个地方,京城人谈虎色变。

    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平民百姓,一旦被送到这个地方来,那只能高喊一句:“呜呼哀哉!”。

    地牢口,守门的狱卒推开铁制的大门后,一股浓厚的尿骚味扑面而来。

    一路上胡道通都在观察,他认为像秦飞这样出身的人,一定不习惯这样的味道,但却发现秦飞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表情。

    审案二十年,胡道通形形色色的人见多了,唯一让他看不透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当朝首辅张达文。

    但现在又多了一个!

    监牢内,白天并不算昏暗,照明工具是简易的铜灯,和过道中间开出的天窗。

    过道的两旁是一间挨着一间的囚室。

    囚室和囚室之间是用一块厚铁板隔开,靠过道的栅栏用也是大腿粗的铁柱,这样建造的目的主要是为了防范那些掺杂在普通犯人里的武夫。

    每个地方不寻常的建造和规定,背后都有一个荒诞离奇的故事。

    “喂,你,就你,犯什么事进来的?”

    路过一间囚室,秦飞停下脚步,指着一个干巴的犯人问道。

    这间囚室共羁押五名犯人,居中的犯人不可置信的伸出手,指了指自己,见对方点头后,他的眼珠子贼溜溜转了起来。

    “大人,大人,小人冤枉,小人冤枉啊!”

    犯人的鼻涕眼泪瞬间下来,撕心裂肺的哭喊,跪在地上向秦飞爬了过来。

    “你且说说,有何冤屈?”

    秦飞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大白牙异常醒目,饶有兴致的询问。

    他这样一说,不仅仅是随行进来的狱卒,还是周围的犯人都用奇异的目光看着他。

    在监牢内,即使有人巡查,却从来不会理会这些人。

    喊冤的人,或许真的有冤,那又能怎么样呢。

    犯人是一个三十五六的枯瘦男子,头发乱得像鸡窝,皮肤蜡黄,眼窝凹陷,一双眼睛却有些发亮。

    “大人,小的名叫王五,乃扬州永乐县人士,家里落了灾,小人前来投奔亲戚,不料刚到京城便被抓了。”

    王五神情凄惨,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看得人直叫一个心酸。

    这样的人不管谁看了,都得可怜三分。

    “我家亲戚是同福楼的伙计张三,大人您差人去一问便知。”

    “嗯。”

    秦飞摸着下巴做沉思状,转头问看守的狱卒:“此人所犯何罪?”

    狱卒搞不清楚秦飞是什么人,但见寺正大人对他恭恭敬敬,想必来头不小,于是拱手回道:“回大人的话,此人犯的是偷窃,城防卫巡街时当场抓住。”

    “不不不.....”

    王五一边磕头,一边解释道:“大人明鉴,小人是良民,往上数三代都是良民。”

    王五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眼中流露出的狡黠让胡道通很不满,但此时他却为这个油头滑嘴的家伙担心起来。

    要知道眼前这个笑容灿烂的年轻人,可没那么好忽弄。

    “胡大人,你们大理寺就这样办案吗,怎么能让无辜的人蒙冤。”

    秦飞皱着眉头,一脸不悦的神态:“赶紧把人放了!”

    一听这话,胡道通懵了,完全摸不清楚这位爷的套路,自己人微言轻又不敢多问,只好吩咐狱卒:“把他放出来。”

    狱卒听见这话也傻了,迟疑一下后,打开牢门,将王五放了出来。

    “大人,您真是明察秋毫的青天大老爷,我王五回家后一定给您供奉长生牌位。”

    王五眼见自己真的被放了出来,立即点头哈腰,浑身散发一股子谄媚劲。

    “我看你一表人才,绝不像做偷盗这种苟且之事的人。”

    秦飞欣慰的笑了笑,脸却突然拉下来,话锋一转:“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杀韩世光韩大人,这么好的人,你也下得去手。”

    安静。

    周围陷入了一片安静,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奇怪起来,用怜悯的目光安慰王五这个可怜的家伙。

    王五脑袋嗡嗡直响,什么韩世光,什么好人.......他再傻也明白,自己这是被摸鱼了。

    本来以为是重见天日,现在看来是转世投胎。

    我以为你是灰太狼,没想到你是喜羊羊......

    “砍了吧!”

    还没等王五反应过来,秦飞又说了一句让他万念俱灰的话。

    反转之快,让狱卒也应接不暇,两人把目光投向胡道通。

    胡道通丝毫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两个狱卒立即上前拖着王五就往外面走。

    “大人饶命.....小的没有杀人,小的是偷窃犯。”

    此时王五彻底慌了,拼命挣开两个吏员的拉扯,跪在地上,左右手连环开弓,一个接一个巴掌往脸上招呼。

    “小人该死,方才诓骗了大人.....不不不....小人不该死.....小人错了....”

    王五语无伦次的辩解着,肾上腺素和多巴胺快速分泌,嘴里不清不楚的说着话。

    他知道,自己现在还有一丝活命的机会。

    本来偷盗不是重罪,若是其他州县,游街七天,鞭二十,也就放了。

    但京城不行,这样的小罪,在京城这个地界上远远达不到游街的要求,所以京城的律例是羁押三月。

    说白了就是把人抓回来,给那些死刑犯端屎倒尿,搞搞室内外为生,不然这地底下根本进不来人。

    王五这伙人也的确是背,刚来京城,屁股还没坐热,就被逮进来了。

    他们这伙人已经被关了一个多月,刚进来时,个个还油光满面,短短的一个月就被饿成了枯黄的麻杆。

    王五也是忍不了这里的清汤寡水,这才嘴上开了瓢,喊起冤来。

    在其他地方下了狱,好歹能吃上几片青菜叶子,在这儿只有掺了米的水汤。

    这谁能受得了。

    就这一个月,至少把他饿瘦了三十斤。

    跑路面的江湖人,都是滚刀肉,挨一顿板子绝不吭声,但是要关在牢房里不管不问,不出三天就得哭爹骂娘,求爷爷告奶奶。

    好汉英雄也扛不住一天三顿饿。

    “算了,没意思。”

    秦飞淡淡的丢下一句,转身就往前走。

    两个狱卒立即看向胡道通,在后者摆摆手后,将王五又丢回囚室。

    那些本来还兴致冲冲,也想喊冤的人,压制住耸动的喉头,立即将脑袋埋在裤裆里,深怕自己成为下一条鱼。

    看着一群人离开的背影,王五这才停下扇呼自己的巴掌,冰冷的囚室内,他愣是出了一身臭汗。

    但这种死后余生的畅快,却让他感到无比轻松。

    王五之所以来京城,那都是听传言说京城里的人富得流油。

    凯子人傻钱多,好忽悠。

    下次谁敢再和他说这话,他一定在心里大骂:“呸,净扯淡,那地方是黑的,黑的,太TM黑了!”

    但嘴上却要说:“对对对,我就去过一次京城,那真是遍地黄金,吃的是香的,喝的是辣的,用的都是镶金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