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之上的大日慢慢变得昏黑，三公的死在这郡城里的所有波澜都散尽，只留下两兄弟此时对着还挂着缟素的正厅哀伤。

    “二弟，你真的不回西河郡了吗？”

    晚膳过后，正堂之上只有自己兄弟二人，兄长崔均拂去脸上的泪花，脸颊上还有两道淡淡的泪痕未能消失。

    “我的西河郡守本就得之不算光彩，失之又何妨？”崔钧淡淡开口，“我书信一封，将那官印与府库封存了便是，挂印封金权当是为了这份孝心吧。”

    眼下父亲亡故，身为儿子的崔钧与兄长自然要守孝，这天下可不是任何人都能承担“不孝”的骂名。

    哪怕是四世三公，当世顶级诸侯的袁绍和袁术兄弟，在争霸的同时也要向众人昭告自己并非不愿为袁隗等宗亲守孝，而是天下崩坏大汉将倾，自己有扶正天地之志向，不得已只能将个人孝义暂且延后。

    “一地郡守怎可如此，你若不回那西河郡百姓将作何论处？”

    自己的兄长崔均显然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认可，哪怕守孝乃是人之本分，也应当将一郡县之政务处理完备才行。

    为了一己之私弃数万百姓于不顾，这种行为也只会惹上一身骂名。

    “我再休书一封给袁本初送去便是，他觊觎并州许久，讨董之时，因并州疲敝，愚弟只募得青壮两千，那袁本初当时就想要收编我麾下青壮，乃至于最后将我裹挟于军中。”

    崔钧淡淡开口，袁绍既然想要伸手到并州，这块跳板便给了他便是，毕竟自己祖业就在袁绍治下，虽然自己明白未来一统北方的人不是他，但现在也不得不低头。

    望族之间利益交换不过如是，崔钧现在要考虑的就是用手中这块并州的跳板可否换得几分利益。

    他有了自己要走的路，那就是去看看自己未来的知心好友，名传了千百年的一代丞相诸葛亮，可惜那位偶像如今才十一岁，或许还在徐州琅琊……

    而自己要安排的，便是自己兄长的未来。

    “二弟是要投效于袁本初乎？天下已经到了春秋之势？”

    “君势弱而臣势强，莫说天子如今失陷于乱贼手中，纵然有朝一日天子东归，众位诸侯谁去接驾？接驾者可会放弃手中的兵权？”

    兄长崔均不是愚笨之人，自己口中所说的事情其实他也能想得到，只是大脑之中根深蒂固的忠君思维让他刻意回避着这些可能。

    “那我等该如何自处？”

    崔均看着自己的弟弟，他求学之时父亲崔烈还在官场中挣扎，而二弟这边则是于诸位大儒门下流转，在家族亲友的圈子里才学之名也远高于自己。

    “兄长是朝廷议郎，因董卓乱政而被迫出走皇城，我料想李、郭二贼必不能长久，天子当有东归之时，届时天子归于朝廷便可。”

    “我虽不如你才华卓越，却也能看出河北之地恐为袁本初所有，那袁家四世三公，又将有河北丰腴富饶之地，不若趁早投他而去？”

    崔均想了想还是开口问了下自己弟弟的意见，袁绍不久前在界桥大败公孙瓒，原本因为幽州精骑一直处于守势的袁绍已经开始了对幽州的反攻，再加上弟弟说的准备染指并州……河北之地几乎无人是袁绍的对手了。

    这一对四世三公的两兄弟如今分南北称霸关东，如果真要让崔均选择一方诸侯前去投效的话，他毫不意外地会去选择袁绍。

    “不，袁本初称霸河北已是必然，但未必就是最终的赢家。”崔钧摇头，对于兄长的选择并不看好。

    “愿闻其详。”

    “前些日子兖州刺史刘岱战死，附近可称诸侯者有济北相鲍信、河内张邈，东郡曹操，或许那曹孟德会成为兖州之主；袁公路占据汝南这般富庶之地，兵多粮足；江东孙坚虽死，然其子孙策颇有乃父之风，再加上荆益二州仍在汉室宗亲手中，谁能逐鹿中原乃至问鼎天下都是不可知之事情。”

    “天下英豪何其多也，然若是等这些人分个高下，我博陵崔氏可还有机会？”

    崔均皱眉，如果不能尽早选择一诸侯投效，那么天下安定之时自己又怎么去分蛋糕？虽然这句话不好听，但世家眼中所顾虑者便是如此。

    “诸侯沾染天下纷争，然未来可没有董卓李郭之辈，天子之名尚在，所以我建议兄长入朝廷之中，拜天子门下，以待时局。”崔钧顿了顿，“但要切记只可宣扬天子威仪而不可做天子夺权的马前卒！”

    或许自己的话堪称大逆不道，但这就是法则，适逢乱世，天下诸多豪强，谁又比谁干净呢？

    “为兄的路有了，你的呢？”

    路就有那么多条，留给自己这个兄长的路越是稳妥，另一条剩下的路就越发崎岖难行。

    世家的生存之道便是如此，如兵法之中以正合以奇胜，自己这边走正势越发稳妥，那么另一边就要出奇招走奇路。

    “愚弟打算先去一趟长安，李郭二贼不能长久，或许父亲尸骨无存，但寻些遗物也是好的。”崔钧想了想，“之后可能去寻找一路诸侯在外辅之，又或者某天厌倦了战乱，这世间再无我名。”

    “贤弟博览群书而腹有良策，就此归隐岂不可惜？当择一条康庄大路，才不枉我等身份。”

    崔均对于自己的弟弟想要归隐是不信的，世家子有世家子特有的生存之道，归隐田园这种选择着实有些……不负责任。

    太平之世，世家子多内外双向投资，如兄长崔均在朝廷做尚书议郎，弟弟崔钧在外做一地太守，如果没有乱世，这两兄弟应该在家世与长辈的护佑之下一人在朝廷内升迁至九卿高位，另一人可逐步调任至丰腴之地，太守刺史犹未可知。

    可到了乱世，这规矩又不一样，世家之子多分开而投效各路诸侯，最终无论是哪一路诸侯扫清寰宇，家族都有从龙之功，这便是生存之道。

    这一条生存之道是所有士人阶层共同维护出来的结果，也是现有的阶层抱团之后的产物，至于这条路之外的战火滔天，这条路之下的皑皑白骨，则无人能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