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南风

新兵连收尾拉练

    部队里的起床号就是集结号,微云第一次身临其境地听到,心脏顿时升高了收缩压,这样的节奏太快了,微云一时适应不来,不免悲从中来,不断迷蒙,似是一直不在状态的样子。

    班长是一个浙江温州的女生,家境很好,比微云提早了三年,部队里大凡能进去的女生要么是家境富裕,要么是哪个首长的亲戚,而微云相较于她们却显得寒酸了很多,微云来自农村,姐弟三个,自己还是家中的老大,父母皆是农民。微云这般境遇是她们所不能想亦不会相信的事实。大凡听微云这样讲,都以为她这是自谦的话,后来,微云也就懒得去同她们争辩,可能是自己交了好运么?这一去部队就如此水到渠成了,偶尔惊叹这世间之事哪是谁人一句便说的清楚,曾经以为真的事实总会像夏天的气候说变就变了脸。微云渐渐能明白那些僧侣的心境,不经历风雨大浪的你我是体味不了其间感同身受的艰难。

    颜面上表现的风平浪静,波涛汹涌却都潜藏在肚皮底下,微云慢慢学着喜怒不行于色,那是大师们的精髓,微云这样的小卒领会起来颇多难度,诚然实践起来同样模凌两可。微云初来乍到很多事情总要吃过了几次亏才能知晓。不去部队,微云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吃的了肥猪肉;不知道自己还可以一口气吃下两个大馒头,不知道自己还可以这样想念以前从不会过问的垃圾食品。很多不曾想微云都一一挑战过。回首来路,来路却早已消失……

    刚进新兵连第二天就开始紧锣密鼓的训练,微云特别不习惯那些旧有的模式套路,部队里就是这样的紧张又一成不变的生活,头天晚上睡觉都能想到第二天应该要经历的事情。微云累了,刚到的第二天就疲惫不堪,清早训练回来,就听说连长检查内务了,所有人都如芒在背,包括平日里威风八面的班长们。微云自然担心她的被子被铺在楼梯上,乃至丢在厕所里供人踩踏。微云不知道她这种感觉担心实属多余,该丢的时候谁也阻止不了你的被子侧卧在楼梯上的命运,当然这取决于连长的心情,这亦是微云日后才懂的部队生存之道。好在微云本就内敛的性格在这样一个整齐划一的小社会中,收敛自身的锋芒才是首选。微云小心翼翼,尽量把心情掩藏在无表情的面孔之下。有天,微云从隔壁班路过,见里面所有人都站着,只有一个女生蹲姿蹲在那里,微云当时无意瞥了一眼便被那个高个子的班长一声狮子吼:“看什么看!”微云从没见识过这种比村妇的声线更粗犷更无礼。微云像是见鬼了一样,一脸惶恐逃也似的飞奔而去。那时距离吃中饭还有两个小时,恰好是那天公休,难得的休息,班长们都聚在一起煮饺子吃,只要她们不惹事,班长此刻也不会无事找事,但微云见隔壁那个一直以标准蹲姿蹲在那里的女孩子忽然就没了休息的心情了,微云最见不得别人落难,总觉得悲苦,她斜靠在墙壁边上一脸悲伤,那个叫国宝的同年兵过来瞧她,以为是她又想家了,国宝比微云大一岁,两个人都是从南京入的伍。所以比其她几个外省的更容易相处些。她俩整天没事便待在一起,像连体了一样,其实,微云对国宝却了解不多,只知道她家在常州,是家里的独苗苗,微云觉得她的眉眼同熊猫有几分相似,惊觉她的名儿原来有此神奇的地方。

    “微云,退伍了你想做什么?”有一次国宝在清早拔草的时候无端问起来。

    “去学校啊……”微云想也没想便搭了话,只是她不知道自己想的是去见卿安,那个丰神俊秀的卿安老师。

    微云渐次习惯部队里高密度的训练与生活,从最初的颓然,终于明白一切都必须继续下去的悲哀。新兵连三个月,微云只洗过三次澡,好在是冬天,臭的没那么明显而已……

    微云最初以为的部队是决计没有这般恶劣,然而结局是远比微云想的更恶劣。食堂里的馒头最抢手。吃完了饭总要在兜里揣上几个。这种事情还不能被班长发觉,发现了总要免不了受点皮肉之苦。班长们总能想起花样折磨新兵蛋子,站小板凳之类,这个站小板凳最有讲究,大意是板凳靠墙,受罚的人面对着墙用全脚掌的3/4接触板凳,还要以军姿的正确姿势,腿不能打弯,双手紧贴裤缝线等等之类。微云如今想来似是忆苦思甜,曾经的苦难对于经过的人来说无论怎样辛苦都可以是幸福的,那时候微云还远不了解这其间长存的真理。只一心想着尽快结束这样的噩梦。年月里,微云狂奔向未知前路,她从未想来路是否艰险。只想着逃离当下,微云不知她此时已是错的离谱,当下永远折射着明天,她只看未知的旅途,寄期望于未知的事情,微云是后来才发现,是她错的这般彻底。

    新兵连三个月,微云每天的事情大概就是那么几件,头天晚上睡觉就能知道自己第二天该做什么,会遇到哪些人,微云不是不喜欢这种按部就班的生活方式,是她早已倦了每天的晨跑,天冷,微云最怕冷,每次瑟缩在大衣里仰头看满天星斗,看亮亮的北极星,想念南京,想新街口,不自知就脸上热乎乎一片,微云都不敢出声喊口号了,她怕自己浓重的鼻音暴露了她又哭了的事实,旁边的国宝跑的很用心,微云每次都能感觉到她用生命在呐喊的决心,那些日子,每个人都像数星星,漫长似没有尽头,微云每次途经新兵连的大门总要忍不住张望门外,她想门外的世界,抵达了就一定会重获自由,她太渴望曾经的生活,乃至厌恶此处一成不变的方式。余暇,国宝总和她聊天,说起她们各自的生活,微云听国宝说最多的就是她那些朋友们,与她们共同的青春,微云每听到此总有几分感伤,她的青春里鲜少有朋友,每入一种新环境,她都想睁大眼睛看周身的人们,期望从她们亦或是他们的身上找寻自己的影子,微云太想从人群中折射出另一个自己,那个自己安静,纯美……几番周折,微云总是无极而终,偶尔想是不是自己此种心态太过急于求成,每次想起微云总是心伤,恍惚觉得原来自己一直都只是一个人,一个人途径这万千人海,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的个体,而自己却从来没有得到过折射,微云不愿谈及自己的过去,把很多记忆全都抛给了流光,她见别人的岁月静好,忽觉自己的现世已然安稳……

    吃过了揣在兜里的冷馒头,顶着被子深蹲过500个,以仰卧起坐的姿势撑在那里2个多小时……微云在即将结束的新兵连三月底同国宝躲在楼上的走廊里感慨这些走过的艰难。国宝从上衣兜里拿出自己手工制作的日历,上面排满了叉叉,国宝说见上面被划去的日期心里有种满足感,终于经过了,越过自己曾千方百计想逃离的弱点,微云听她在诉陈往事突然心酸起来,新兵连结束了,接下来要去哪里呢?偶尔听班长说起下连以后的生活,微云当然没有体验也感受不到那些传说中的艰难,是的,是传说。作为不知者,未知的恐惧远没有身受那样真实。微云不能记日记,偶尔在心里写心情,新兵连由于她的安静,战友是真的没有交到几个,只有国宝让她觉得亲切,许是只是聊得来而已,当然,这种领悟是微云到后来才明白的。就像那个暑假里相依过的高中同学,微云总和身边的人刻意保持的安全距离,局外人觉得两个人关系非同一般,无比亲密的样子,而只有局中人觉得对方对我似是还欠了点火候的样子。这就是和微云在一起相处的苦恼,她愿意和任何可能成为朋友的人相交,换句话说是她太渴望朋友了,然而,却在两个人慢慢靠近的时刻,微云退缩了,她接受别人的同时却在周身围上了一圈篱笆。微云的心永远瑟缩在空旷的心室里,一段时间装满心事,接下来的日子里便是无止境的放空。微云偶尔遗忘,无论是来路还是来人。曾经,她听一个朋友艰涩地对她说出要离别的决心,微云那时依然平静,许是见过了太多的聚散分离,那一刻,心中只剩下平静。后来,身边的朋友就如这般渐行渐远,而微云却始终无能为力。新兵连即将结束了,接下来该要面对的是分到哪里的抉择。很多家里有关系的人都托了关系企图分到安逸一点的单位去,微云当时来的就很干脆,若偏要说什么关系的话,微云只好说托了互联网透明度相对比较高的福。尽管她们中的很多不相信,微云无心一再解释,就这样误解也好……

    最后一次野外训练也算是为新兵连训练做个汇报吧,连里组织野外拉练20公里,途径村庄和山坳,所有人都背上背包,挎包和水壶,水壶里还要装满水。三个月没来例假,微云在拉练这一天早晨肚子疼的厉害,去了卫生间才发觉是例假了。

    真是见鬼,微云还是从隔壁班借到了一片卫生棉。站队列的时候微云脸色苍白。班上发现了她的异样。“微云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班长,她好朋友来了。”国宝小声说

    “哦,那你看着她点,实在不行打报告,今天训练强度有些大,你们都小心一点。”班长说着便转身往队列前面走去,今天是她执勤,要带着整个三排。

    长长的队伍喊着口号,微云一边跑一边抬头往前看,没跑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的疼,经过村庄,队伍抵达山脚

    “齐步走!”营长下了命令,各排长也及时下令。

    队伍便慢了下来,微云小跑着慢慢停下来,她感觉下面呼啦啦一股暖流往下流,黏腻的触感,让微云非常不舒适。改成步行。从腹部蔓延而来的痛感不断啃噬微云的心脏。大脑强撑着要她继续坚持,走了大概1公里的样子,经过一片低矮的灌木丛,清早的寒霜铺在上面,微云每走一步腿都像灌了铅,她越走越慢,她前面空了好远一段距离。

    “走快点!”隔壁的班长走来拉她。

    微云被拉着,一个趔趄,便天旋地转起来,微云努力保持平衡,似乎是用力过猛,眼前一黑,便直直地向前面倒去。

    她听到国宝的呼喊“微云,微云……”,耳边乱糟糟的,然后便恢复了安静。

    微云再醒来是在医院的病床上,白色的被罩上写着军区分院。身边没有人。微云挣扎着坐起身。

    “微云,你醒了啊!”国宝拿着热水壶从外面走进来。她一脸关切。

    “我怎么在这里?”微云想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你这一晕,整个新兵连都打道回府,不用再练了。”国宝笑吟吟地说着。

    “只是,你要不要家里人过来一趟……”国宝小声说

    “啊?我怎么了?这么严重么?”微云有些疑惑。

    “微云?”外面进来一批穿白大褂的医生,领头的应该是主治医师,他戴着口罩,只露出了双眼睛,不期然微云却从他眼睛里看到了探究。

    “你这个出血比较严重,需要再观察两天”他说的时候一定面无表情,医生是最忌讳共情的。

    “好……”微云低头,她觉得小腹仍然涨痛的厉害。

    “微云,你想吃什么,我去食堂给你买”国宝说完就拿着饭盒要出去

    “没有特别想吃的……你想吃什么我都可以”微云说着便要躺下去。

    她能感觉下面一直有温热的液体往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