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别磕了。”

    沈启不耐烦地将她扶了起来，问道：“你最后一次见到你孩子是在哪里？”

    妇人沉思片刻后，开口说道:“宝儿哪天跑到渡口去玩，我们也曾去附近寻找，那几名船夫说，随船到了对岸，然后就再不见踪影了。”

    根据她这段话，沈启发现一个疑点，为什么丢了孩子而不报官呢？反倒是来找自己这样一个面对邪祟手足无措的道士来帮忙。

    “嗨，您在山上修仙，哪里知道我们百姓的苦。”

    妇人长叹一声，语气也变得埋怨起来：“常言道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咱们寻常百姓，又没有钱，哪里有银两打点那些差人帮忙？”

    初听此言，还想着是对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仔细想来，这古代不比现代，就算再没法度，起码也会走一遍程序。

    这办案子还要拿“赏钱”，这未免也太黑心了。

    “道爷，您是有所不知啊。”

    “不知什么？”

    “前些年村子里闹瘟疫，村里人都要做到闭门不出，但凡是敢走出家门半步，要是叫差官发现了，不光是要关进牢里，还要罚一大笔钱，在父老乡亲面前磕头认错，这事才算完。”

    “啊，管得这么严？”

    “是啊！可洋人大教堂的洋师傅，那就可以随意走动，若是得了什么头疼感冒，那是整个县的大夫，都要到人家的家里跪着抢着治病，啧啧啧，那下贱模样，我都不忍心看啊！”

    “要是你们得病了呢？”

    “我们得病？”夫人脸上尽是鄙夷之色，她啐了一口：“呸！咱们老百姓死就死了！只要不是得瘟疫死了，不影响县太爷的乌纱帽，那就没事！死一百个，一万个都没人在乎！”

    在妇人绘声绘色的描述下，沈启也大致了解了一些这个世界，简单而言就是八个字：崇洋媚外，毫无骨气。

    一个远比现实更魔幻的世界。

    天渐渐亮了，天边泛起一片朝霞，映衬着远处的山峦，倒有几分美意。

    家家户户，门窗大开，先前那些失踪的村民也从村口走了回来。

    “哎呦！终于走出来了！”

    “怎么都是血啊？”

    “娘！”

    这几百名村民，嘴唇干裂，眼神浑浊，走起路来都要扶着墙，看样子是累坏了。

    鬼新娘死了，这鬼打墙也就随即破除了。

    村里死了不少人，一些青壮汉子，整齐趴在父母亲残缺不全的尸体前痛哭不已。

    “行了，你们村里人也回来了，现在你也安全了，我就先走了。”

    “道爷，那那……那我儿子呢？”

    “啰嗦！说了帮忙，那就一定会帮，难道本道爷还会骗你吗？”

    沈启也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的脾气是越来越臭了。

    “是是是，那我就等您的消息了……”

    妇人被他这么一吼，也不敢多说什么了，连忙把手中的线塞进沈启的手里，苦笑道：“管家死的早，养活孩子也剩不下什么，您先收着，坐船也能用的上。”

    沈启没打算收钱，刚要开口拒绝，凌霄子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一把将钱夺了过来，骂道：“臭婊子！真要是给你们家的混小子找回来了，这点钱可不够！你把什么房屋地全卖了，到时候见不到二两银子，你可见不着孩子！”

    听着凌霄子的“威胁”，妇人连声答应，只要能把孩子找回来，立马就准备着卖房卖地。

    “修仙修道，你就这么个修法？”沈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啊？这……这不是师兄你教我的吗？见人下菜碟啊~”凌霄子小声嘀咕。

    “以后这种事少做！”沈启扔下这句话，便独自朝渡口而去。

    “哎哎哎！师兄！等等我啊！”凌霄子赶忙追了上去。

    ……

    来到了渡口。

    湖面波光粼粼，倒映着岸边的绿树。

    沈启环顾四周，一眼便注意到了靠在床上闭目养神的船夫，他穿着一身蓑衣，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脸色看起来很阴沉。

    沈启上前一步问道：“船家，请问什么时候开船？”

    船夫睁开一只眼，打量着对方。

    此刻，沈启穿着一身又破又旧的道袍，满身血污，身边儿还跟着一个“残疾人”，一看就知道是个穷鬼。当即也不想搭理他，于是又闭上了眼睛，继续睡觉。

    “是极！是极！狗眼看人低，便是你这类人！”凌霄子气得都站不稳了，挑起来一脚踩在船夫的腿上。

    船夫疼得“嗷”一嗓子，一个翻身竟跌入水中，所幸他常年把住东岸，如遇风浪险恶，仍旧摆渡载客，自然练就一身水性。

    几个扑腾就又爬了上来。

    “你找死是不是？”刚爬上岸，他顺手从木箱下抽出一柄钢刀，朝着凌霄子便砍了过去。

    沈启倒退几步，生怕误伤到自己。

    “嘿！敢跟道爷动手？！”

    凌霄子虽然只剩下了一条腿，但也并不惧怕船夫，膝盖微曲，一个翻身便跳到树上，一脸贱笑地看着船夫：“小老儿，有种你上来啊！”

    “有种你下来！”

    “有种你上来！”

    “……”

    船夫这辈子都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和一个残疾僵持住了。

    “两位，咱们要不然化干戈为玉帛，这件事就算了吧！”

    沈启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里，也就只能站出来当和事佬了。

    船夫闻言，忽然拿着刀架在沈启的脖子上，恶狠狠地朝着凌霄子骂道：“贼小子！你要是不下来，我就弄死他！”

    “哈哈哈哈！你可真会挑人，一个残疾你都搞不定，还想拿住我师兄？有种，你就试试好了！”凌霄子肆意地嘲笑着。

    “别动手，咱们有话好好说！”沈启靠在船夫身上一动也不敢动，一连说了好几句软话，生怕对方一时冲动，给自己的脑袋来上一刀。

    “好！好！好！”船夫一口气说了三个好字，将刀往地上一扔骂道：“一个癫子！一个没脑袋的道士，那个我都惹不起！老子也不跟你们一般见识！”

    他被凌霄子三番两次的戏弄，心里憋着一股劲儿，想要教训对方，可真要叫他杀人，却又下不去手了。

    而且对岸就是鄂城，附近又有一伙儿道人，说不定就跟眼前这俩道士有什么渊源，无论是吃官司，还是惹上修仙者，他都落不着好。

    干脆借坡下驴，安盛去做自己的生意算了。

    不多时，此地便聚集了不少过路的行商。

    想要到鄂城就要过东岸，而在这里有官家许可，能够做摆渡生意的人，除了船夫以外，再没有第二人了。

    船夫在这里搭了一个草棚，平时那些卖货郎，都会在这里点上一壶茶叶碎末，一边喝，一边等着人齐开船。

    两人在村子待了一夜，除了吃些人肉以外，连口水都没有喝过，现在也觉得渴了。

    “老哥哥，饶我一壶茶吧。”凌霄子从树上跳下来，用脑袋拱了拱船夫，再不似先前那般嚣张。

    “不卖！不卖！”船夫一脸的不耐烦。

    “我给钱！我给钱还不行吗？”凌霄子用胳膊挑起一串钱，扔到了摊子上：“快倒茶吧！”

    “喝完了再喊我。”

    船夫一见到钱，气就消了大半，拿出两个碗分别到满。

    沈启端起茶壶，对准食管就倒下去大半壶。

    “我这不太方便，还要劳烦师兄了。”

    听到这话，沈启端起另一碗茶，递到凌霄子的面前，他叼着碗，脖子向后一仰，喝了个精光。

    忽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沈启下意识地抬起头，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就发现一位身姿挺拔的少女，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缓缓地走到了茶摊前，停了下来。

    她翻身下马，向着沈启走来。

    凌霄子注意到剑身上的符篆，顿时瞪大双眼，吓得趴在了地上，仅剩的一条腿不断蹬地，嘴里不住大喊：“解！解道者！快跑！快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