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锦绣城。

    城门外，堆积着一群又一群的流民。他们盘坐在黄土地里，背靠着城墙，脏兮兮的脸上没有表情，木然地低着头，看着地面，麻木而又僵硬。

    城门外则有跪坐在地上的乞丐，向进出城门的人们乞讨。但是没有人搭理他们。抱着孩子的妇女害怕地远离这些乞丐，衣着华丽的老爷小姐们则是嫌弃地拉起了裙摆，免得被这些乞丐弄脏，即便是那些仆从，也居高临下地嫌弃着这些下等人，像驱赶臭虫一般摆着手“滚滚滚”。

    入城的队伍排的很长。大多是穿着朴素甚至衣衫褴褛的平民百姓。至于驾着马车的老爷们，他们自然是不用在外面这样排队的。

    入城需要路引，拿不出路引就不能入城，像城门口堆积着的难民们一样。

    “你是哪国人？”官兵反复翻转查看着他的凭证，再抬起头皱着眉看着他。

    “安冬。”他字正腔圆地说道。

    入了城，一切都热闹起来，行人来来往往，车水马龙。房屋鳞次栉比，街道坊市热闹非凡。

    城墙把痛苦和绝望隔绝在了外头，城外炼狱，城内天堂。

    来往的行人们好奇地打量着他，仿佛在看什么珍稀动物。他也习惯了这些眼神，对此稍稍勾起嘴角，以微笑回应这些打量。

    “你是外国人吗？”一个小男孩好奇地挡在他面前，问道。

    “我是的。”

    “你会吃人吗？”

    他眨了眨眼睛，继续带着微笑说道：“布会。”

    “你说话好奇怪。”小男孩嘿嘿地笑着，被他父母赶快拉走了。

    当目光穿过那热闹的人群，穿过吆喝声接连不断的路边摊贩，从街道两旁一家家店铺中间穿出，看到那阴暗小巷里靠墙坐着的一个个乞丐的时候，才能看到这座城市华丽背后的不足。

    但是无论在哪个国家，哪座城市，有这样一群人都是避免不了的。他周游天下这么久，也没见过没有穷人的城市。

    他走到小巷里，两旁角落中坐成一排的乞丐们抬起头看了看他，好奇地看了看他的金发碧眼，再贪婪地看了看他那光鲜的衣裳，最后畏惧地瞄了瞄他背后负着的剑。嘴巴里说着他听不懂的土话，互相交流着什么。

    他猜想这些人一定是在点评着他的面容。毕竟外国人一向是不多见的。

    他在脏乱阴暗的小巷里慢慢往前走着，突然一个乞丐站了起来，走到了他的面前。

    那是个瘦小的乞丐，身高只到他胸膛的位置，可能还要再矮一点，浑身脏兮兮的。

    他好奇地看着这个乞丐，期待着他接下来的举动。

    乞丐慢慢抬起头，仰起脖子，用中性的声音说道：

    “你，需要向导吗？”

    他继续打量着这个乞丐，看着他那黑漆漆的脸蛋，杂乱的黑发，还有大大的，清澈的眼睛。

    “你想去哪，我能给你带路。”

    “我识字。”

    “只要你给我一张饼就行了。”

    乞丐抬着头，跟他对视着，安静地看着他，一动不动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沉默了一会，说道：“行。”

    “那你跟我走吧。”

    他走在前头，小乞丐跟在后头。

    “你知道哪里能住宿吗？”

    “哪里有客栈。”为了避免小乞丐理解错，他补充道。

    “知道。”小乞丐快步走到了前面引路，“你要大的还是便宜的。”

    “大的还是便宜的？”他重复了这句话，“我不是很有钱，但也不缺钱。”

    穿过巷道，又来到了明媚的阳光下。

    小乞丐低着头，微微弯着腰，默默地走在前面，后面跟着身材高大，金发碧眼的“蛮夷”。这一组合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小乞丐感受到人们的注视，不禁把头压得更低了。

    小乞丐带着他来到一座客栈面前，他迈步走了进去，回头看到小乞丐就站在外面。

    “你怎么不进来。”

    小乞丐摇摇头，站到旁边的墙边蹲下。

    他不需要进去，他还是喜欢靠着墙坐着，坐在那不起眼的角落里。

    但是他突然感觉眼前出现了一片阴影，抬起头，那个外国人站在了自己面前，高大的身材挡住了阳光，和路上的行人。

    “你不是要给我做向导？”

    “我在外面就可以了。”他轻声说道，“你，给我带张饼就够了。”

    男人伸出了手，在小乞丐紧张的眼神里，把手伸到了他的头上，摸了摸他那脏乱的头。

    “既然你要给我做事，那就必须跟紧我。不然我不会雇佣你了。”

    “站起来吧。”

    男人的手很大，很暖，就像爹的手一样。

    他慢慢地站了起来。

    “好样的。”

    他跟着男人往里走，却被客栈门口看门的人拦了下来。

    “他太脏了。”看门人斜着眼瞥了瞥矮小乌黑的乞丐。

    看着小乞丐埋下头，往后退了一步的样子，男人说道：“你们这里就是这样欢迎客人的吗？”

    “他会影响到别的客人的。”看门人看着外国人，并不退让，“洗干净了再来吧。”

    男人退了出去，抬头看了看客栈的牌匾，对小乞丐说道：“走，你还认识别的客栈吧？”

    “您可以自己住，我只要呆在外面就可以了。”

    “不。”

    “这种客栈，我不想住！”

    “怎么了？”小乞丐抬头，看到了个年轻的公子。

    “不让你们进去？”年轻的公子说道，走过去跟看门的人说了什么，冲两人找找手，“进来吧。”

    男人走了过去，小乞丐跟在后面，进了客栈。

    “谢谢。”男人说道。

    “这是应该的，别跟外面的下人计较。”

    “兄台如何称呼？”公子哥抱了个拳，问道。

    小乞丐抬起头，竖着耳朵，等待着金发男人的回答。

    “蓝夜。”

    “韩斐。”

    “两位还没用过餐吧？不如坐下一起？”韩斐找了个位置坐下，仆从站他的身后。

    蓝夜想了下，坐了过去。

    他转头，看到站在后面几步远不敢靠近的小乞丐，回头对着韩斐说道：“我先去把房间开了，让她先洗个澡换套衣服吧。”

    “行。”

    男人给他单独开了个房间，店小二送来了装着木桶给他沐浴。

    “好好洗一洗，多洗几次，洗干净了。”男人吩咐道。

    水很暖。

    她小心翼翼地关好门窗，脱下满是臭味的衣服，坐在桶里。

    水滴从身上脸上滑下，她死命地擦着身上的污垢，给水都染了层黑色。

    洗了三个桶的水，换了套新衣服。她低着头走出去，看到站在外面的男人。

    “原来是个女孩。”蓝夜微笑着看着她。

    “多少钱，我会还你的。”女孩低着，轻轻地说道。

    叫做蓝夜的男人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木锦。”

    “走，去吃饭。”

    蓝夜坐在桌上，看着面前的小女孩坐在凳子上，连续但又不至于说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着食物。

    “几岁了？”

    女孩停了下来，过了会，用塞着食物的嘴巴说道：“十二。”

    “十二啊。”男人叹息一声，静静地看着她吃着，没有再说话。

    “别吃太多了。”看着女孩还在吃着，他说道，“一下子吃太多，容易吃坏了。”

    “吃饱了吗？跟我出去转转吧。”

    女孩默默地点头，站起来，跟他走了出去。

    天色快黑了，街道上的很多摊贩在准备着收摊。

    “这城里，有夜市么？”

    看着木锦发愣的样子，他笑了笑：“那就是没有了。”

    “很多大城市晚上也有夜市，据说到了节日里，还有烟花，能把晚上的天都点亮了。”

    木锦没看到过烟花，也想象不到把天都点亮的场景，她只是本能地觉得，那一定很好看。

    看着呆呆的女孩抬着头看着天，蓝夜再次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良久，小女孩问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蓝夜笑了，他抬头看着夜空，纯净的黑色里繁星闪耀。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可怜人，他们需要帮助。”

    他低下头，默默地说着，像是在回答她的问题，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但是我帮不了那么多人。因为我能力有限。”

    “可是你站出来向我求救了。”

    他低头看着小女孩，小女孩也抬着头看着他，两人眼神在空中交汇。

    “我帮不了所有人，但是我可以帮我眼前的人。”

    “能帮一个是一个，能救一个是一个。”

    “我是幸运儿？”木锦暂时明白了。

    “幸运……”她低下头，在心里默念。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一只大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脑袋。

    “你跟我女儿差不多大。”

    回到房间，她脱下洁白的新鞋子，扑在柔软的床单上，双手抱着枕头，脸也贴在枕头上。

    眼眶里悄悄地流出凉凉的液体，她把胳膊贴了过来，衣服吸去了那些晶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