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家的秘术吗？真是厉害。”

    墨城假模假式地恭维一句。

    但韩房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他依然阴沉着脸，冷冷开口。

    “我提醒过你。”

    墨城只是笑笑，并不开口。

    韩房的伪装也太拙劣了。

    现在想起来，那一句突然的提醒，正常人听了，不但不会相信，反而会对周王宫西边有什么东西格外好奇。

    表面上是警告，其实根本就是诱饵。

    韩房看着墨城，陷入沉默。

    实际上，墨城比他自己以为的更重要。

    因此韩房原本准备，好好和他交谈，最好能成为朋友。

    可惜，墨城太敏锐了。

    既然如此，那就没必要多费力气。

    反正这里固若金汤，墨城也逃不出去。

    当然了，韩房自己也知道，这都是借口。

    他可以布置复杂到极点的计策，让墨城恨不得为韩房去死。

    但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唯独今天，韩房不愿意算计一切。

    墨城一脸茫然地看着韩房就这么沉默着坐到桌边，然后开始低头吃饭。

    就好像之前那句话只是幻觉一样。

    不过墨城也不在意，他是落进陷阱的猎物，和布置诱饵的猎人确实没什么好说。

    他也坐在桌边，开始吃饭。

    不过出乎意料，这一顿饭还不错。

    桌上是黄米饭，和常见的小米不同，比较少见，但更便宜，是墨城在少府里面最常吃的东西。

    他特别喜欢。

    一碗又一碗，墨城吃得开心，忍不住开口感慨一句。

    “说起来，今天是我的生日呢，哈哈。”

    虽说落进陷阱，前途未卜，但能大吃一顿，倒也不算差。

    在少府里，墨城可从来没机会这么放开了大吃。

    不过让他绝对想不到的是，听到这句话，韩房突然一愣。

    他抬头看了墨城一眼，目光深处，闪过复杂的情绪。

    回忆，痛苦，决心，悲伤，愧疚，希望，祈求。

    简直像是一股洪流。

    墨城一愣。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甚至以为是错觉。

    韩房只看了墨城一眼，就转身站起来，然后走出房间。

    只留下墨城一脸茫然。

    ……

    门外屋檐下，女子正安静站着，遥望夜空。

    云已散，弯月如钩，繁星如海。

    “终于结束了吗，你那无聊的愧疚？”

    韩房走到女子身边，却并没有开口。

    女子也不在意，继续自顾自说着。

    “其实你大可不必愧疚，这次的猎物，是我引来的，他很谨慎，是进了院子，才知道这里是周王宫西边。”

    韩房依然无动于衷。

    女子转身看着他：“怎么，不高兴了？”

    “放心吧，我没有听到你们的对话。”

    之前韩房施展的，其实根本不是法家的秘术。

    而是纵横家秘术。

    冰层内外分为两层，内是“纵”的，相对的外是“横”。

    “捭”外面，是“阖”。

    “短”外面，是“长”。

    两两相对，冰层中间断层，就是切分的界限，内外一切，都被彻底隔绝。

    这便是纵横家，“连横”之精要，分而治之。

    不过那作为载体的冰层确实是法家的秘术，但整个法术的主体，依然是纵横家秘术。

    “真是厉害，连我也无法探查其中事物，几百年间，凡人变强了太多。”

    女子感慨之后，转身对韩房露出笑容。

    那墨城曾经惊鸿一瞥的危险气息再次出现，而这次，如同海潮，无可抵挡。

    “废话到此为止，是时候让我享用猎物了吧？”

    直到此时，韩房才突然开口。

    “不要对他下手，否则你会后悔的，断肠。”

    女子，也就是韩房口中的断肠，却并不在意。

    “编一个有趣的借口吧，否则我就杀了你。”

    “张良。”

    没错，韩房只是假名，他的真名是张良。

    面对断肠的威胁，张良表情不变，只是淡淡说出两个字。

    “九鼎。”

    断肠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她看着张良，虽然没有开口，但威胁的意味显露无疑。

    张良却依然冷静。

    “他可以毁掉九鼎。”

    断肠忍不住笑了。

    她确实需要毁掉九鼎。

    但那是古天帝大禹铸造的神器，唯有同样拥有天下的如今皇帝，才能毁掉。

    墨城身上没有任何超凡的力量，这一点断肠绝不会看错。

    张良简直是在胡说八道。

    然而就在此时，断肠突然惊醒。

    没错，墨城身上没有超凡力量。

    九鼎的坚不可摧，就在于镇压一切超凡的霸道。

    有没有超凡力量，在九鼎面前毫无区别。

    断肠神色阴晴不定，张良这才慢悠悠开口：“不少人都看到了。”

    今天有人在街上，持剑斩开了法家秘术的坚冰。

    那个人就是墨城。

    这个瞬间，断肠惊喜地笑了。

    然后她的目光之中，闪过一丝恶意。

    “既然如此，为了彻底掌控这柄利剑，就让他变成我的奴隶吧。”

    这句话是说给张良听的。

    不知道为什么，断肠能感觉到，张良对明明只是个工具的墨城，有着非同一般的在意。

    张良的表情语气都没什么变化。

    “你控制他的法术，会在九鼎旁边失效。”

    在那时候，没人敢确定，墨城会不会转头和断肠作对。

    没人喜欢被强行控制，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

    断肠皱眉。

    她完全明白，张良是对的。

    但依然不能确定，张良这么说，是为了计划顺利，还是为了保护墨城。

    庭院陷入一片死寂。

    此时，张良开口。

    “或者他不会失控，你可以提前试试。”

    断肠笑了。

    她转身朝门外走去。

    “不用了，他交给你。”

    “好好施展纵横家的骗术吧。”

    像是融化在夜色之中，断肠悄然消失。

    只剩下张良站在原地，无声地长出口气。

    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冷汗已经湿透他的后背。

    然后张良转身走进房间。

    墨城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也并不在意。

    只是“韩房”却好像变了，他看着墨城开口说起自己以前的事情。

    他有个弟弟。

    “他的年纪，和你差不多，他也喜欢吃黄米饭，每年他的生日，我都会煮一大锅黄米饭……”

    张良的语气复杂，目光闪动。

    墨城能感觉到，这一切之下，深藏的悲伤。

    张良低头看着桌上碗中的黄米饭。

    “他去世的时候，我在外面奔走，甚至没有为他下葬……”

    他的语气低沉，克制。

    但当张良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墨城可怜他。

    他明白，张良是把自己当成了弟弟的替代品。

    也许这只是骗局。

    纵横家弟子，最擅长欺骗。

    但如果用这个理由来骗人，实在太可悲了。

    墨城安静地看着张良独自流泪，直到后者终于冷静下来。

    这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

    然后张良以完全冷静的语气开口。

    “我的真名，叫张良。”

    墨城差点惊讶得跳起来。

    这可是张良张子房。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洞察人心算无遗策。

    千古之下，依然闪耀于史册上的璀璨星辰之一。

    但更意外的是，张良说的是实话。

    九年前韩灭，他为了复仇奔走，“弟死不葬”。

    墨城心里甚至有一种诡异的感动。

    这可是张良啊，他想骗墨城简直轻而易举，居然说实话。

    “刚才那女子，名为断肠，是个可怕的恶鬼。”

    墨城这下再没有任何怀疑。

    这个世界有巫神，当然也有鬼。

    如果那个女子是个强大的恶鬼，那她的神出鬼没，身上恐怖的气息，布置陷阱捕猎，都能解释得通。

    但依然，墨城并未完全相信张良。

    说不定这也是个假名呢。

    “断肠的力量被九鼎压制，如今处于虚弱之中，你趁现在离开洛阳，就没事了。”

    墨城想都不想就摇头。

    他怎么可能离开洛阳。

    职责在身，不是想走就走的。

    再说了，洛阳城里还有燕羽，还有秦军，只要逃出这个院子，什么恶鬼断肠，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你之前说危险就在周王宫西边，真要帮我，送我逃出这个院子就好。”

    张良无奈地叹口气。

    良数欲杀文帝。——《秦书·留侯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