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城不听劝也不奇怪。

    到现在为止，张良做事前后矛盾，说话藏头露尾，谁知道是否可信。

    “那我趁现在送你出去，你只要不回来这里，应该无恙。”

    墨城点头，跟着张良站起来，朝着门外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大门，穿过狭窄的巷子，来到外面驿站前的街道。

    到了这里，驿站门口灯火亮着，墨城终于放下心来。

    他有点意外地看着张良，心情复杂。

    有意外，有疑惑，还有怜悯。

    张良看穿了这一切，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开口催促墨城离开。

    “不要再回来。”

    墨城虽然心中有很多疑惑，但也没有多留，拱手之后，就此离开了。

    ……

    行走在夜色之中，墨城在心中犹豫，要不要把刚才的事告诉燕羽。

    不过最终，他还是放弃。

    化名为韩房的张良，只能在一片范围内活动的恶鬼断肠，两者之间敌友难明的诡异关系。

    虽然处处可疑，但如果与九鼎无关，那就没必要在意。

    就算真的有关，也轮不到墨城关心。

    他只是个查漏补缺的小老鼠，这不是还没出漏洞，不关他事。

    真正要发愁的，是今晚怎么过夜。

    墨城站在河边柳树下，仰天长叹。

    然后他头顶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一起吗？”

    墨城简直惊呆了。

    “许丑？”

    “你又上树了？”

    而且还是柳树，太欺负人了。

    柳枝柔软，怎么可能撑起许丑，这人甚至还想加个墨城。

    然而等许丑在树上点亮小小灯火，墨城才诧异地发现，这树上小屋，可太奢华了。

    一棵柳树树干粗壮，在高处分叉，树枝横着生长，交织成网，仿佛地面，又在向外生长一定距离之后，转向上方。

    所有树枝仿佛被编织过，组成一个树屋，足够容纳两个人躺在里面。

    只一个许丑，在里面来回打滚都行。

    墨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农家秘术？”

    许丑的得意中藏不住憨厚，裂开嘴笑着点头。

    如果不是农家秘术，天下怎么可能会有一棵柳树长得这么正正好好。

    墨城明白，这次是他以貌取人了。

    看来许丑确实是正经的农家弟子。

    “幸会幸会。”

    能在今天看到一位农家传人，绝对是极大的幸运。

    更幸运的是，许丑请墨城在树屋中过夜。

    这下墨城不用发愁了。

    ……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墨城在嘈杂人声中醒来，和许丑跳下柳树。

    太阳还未升起，东方天空只是泛白而已，但街边做生意的人，已经开始忙碌。

    两人走下河堤，来到水边，取水洗漱。

    墨城漫不经心地问起昨夜想问的问题。

    “你怎么进城了？”

    许丑叹了口气。

    城外的荒地没办法种了。

    也不知道那些贵族怎么做到的，守卫现在换成了秦军。

    许丑根本不敢过去。

    “我也要去咸阳了。”

    他别无选择。

    相比许丑，墨城想得更多。

    秦军到底是帮贵族守卫田地，还是守卫九鼎迁移将要经过的路线？

    他们是暂时停留，还是以后一直这样？

    不过这些事和墨城关系不大。

    还是那句话，查漏补缺，没有漏洞，就用不上墨城。

    可惜一直到现在，征服者奖励的天道周行都还没展现出什么好处。

    他只能期待以后。

    就在墨城心不在焉的时候，他听到远处传来惊呼。

    他和许丑一起茫然抬头，看向惊呼传来的方向，似乎是洛河的下游。

    然后巨大的水声传来。

    墨城连忙拉着许丑向后退上河堤高处。

    与此同时，他心里闪过疑惑。

    一般而言，洪水都是从上游而来，怎么这次水声从下游来？

    不过这短短几天时间里，他碰上的怪事，比两辈子加起来还多，也就见怪不怪了。

    墨城站在河堤顶上眺望，很快，就在碧绿的柳树枝叶间，看到高耸的浪头。

    那未免太吓人了。

    洛河本不是大河，水流平缓，两岸相对，中间流水不过四五丈宽。

    而那高耸的浪头，已经有四五丈那么高了。

    就算真是洪水，也不可能这么高。

    更何况，那浪头还在逆流而上。

    片刻之后，浪头更近一点，墨城才突然明白，这一切是为什么。

    那浑浊的流水，完全就是一个巨人的上半身，他是个胡须雄壮的男子，头顶长着一对牛角，目光中满是暴烈，仿佛随时要掀起洪水，淹没一切。

    人群中的惊呼声慢慢汇聚成同一个名字。

    “河伯！”

    没错，那巨人正是河伯，黄河水神。

    在九鼎镇压一切超凡，周王不许巫神现世的八百年间，唯一数次出现，祸乱天下的巫神。

    魏王见孟子，说“河内凶”“河东凶”，就是河伯作乱，黄河数次泛滥。

    凡是河伯出现，必有大祸，没想到这次，河伯居然出现在洛阳。

    这里可是洛河，洛河之中也有水神，河伯是明火执仗地冲进了另一个巫神的领地。

    当然，很明显洛神不在家，九鼎镇压之下，弱一些的巫神全都消失了，洛神就是其中之一。

    就算她还在，传说中是个女神，还被抢来抢去的柔弱洛神，也根本无力抵抗。

    河伯一半身体隐藏在水面之下，浑浊的黄河水在清澈的洛河水之中，清晰可辨。

    巨人沉默着前行，就这么带着蛮荒的气息，从墨城面前经过。

    被这恐怖的气息压住，墨城几乎连呼吸都停下，就这么呆呆看着河伯经过，然后远去。

    直到此时，墨城突然惊醒。

    河伯来到洛阳，必定是为了什么。

    如今洛阳还能有什么值得河伯出手？

    “九鼎！”

    不过马上，墨城就觉得这不现实。

    只要九鼎还在岸上，河伯就无计可施。

    毕竟这东西，能压制一切超凡，尤其对巫神更是犀利。

    否则以河伯的力量，早就水淹洛阳了。

    更何况，让九鼎落进河水里，毁不掉它们。

    但真是这样的话，河伯又为何而来？

    墨城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而且越来越强。

    真要是出事，他这个查漏补缺的人，就不得不做事了。

    明明只是出来签个到领奖励而已。

    犹豫之后，墨城还是做了决定。

    他对许丑开口：“留在这里，小心点，人太多的话，会挤死人的。”

    许丑连忙点头。

    然后墨城朝着河伯行走的方向跟了上去。

    人群正在聚集。

    有的人向河伯跪拜，有的人只是看热闹，这几天洛阳本就人满为患，这下更是人声鼎沸，几乎无法落脚。

    墨城艰难地在人群中穿行，很快就开始后悔。

    就像之前他告诉许丑的，人太多，真的会死人。

    就在此时，墨城听到了女子的哭声。

    他茫然转身，就看到一个穿着破衣的瘦削背影。

    那女子披头散发，背对着墨城坐在河边，独自哭泣。

    这个瞬间，墨城头皮发麻。

    在这种情况下，这女子只会有一个下场。

    最最可悲，血腥，令人不敢想象的下场。

    被活活踩死。

    哪怕只是想想，墨城就寒毛直竖。

    他连忙冲了过去。

    真的看到那种场面，至少要一个月天天做噩梦，墨城可受不了。

    他拼了命挤过人群，在河边拉起女子，然后带着她躲开人群，来到远离河边的街道边。

    到这里之后，墨城才松了口气。

    他感觉自己浑身都要散架了。

    但为了不做噩梦，也值得。

    墨城将女子放下，顺便看了一眼给自己带来这么大麻烦的人长什么样子。

    结果就被吓了一跳。

    这女子披头散发，脸上糊满了河底黑泥，又臭又黑，只有一对眼珠子是白色，看上去格外显大，又滑稽，又可怜。

    墨城无奈摇头。

    “过得再不好，也别想不开死了，活下去总有希望。”

    说完他连忙又回头去追河伯。

    河伯长为害。——《秦书·河渠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