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羽站在九鼎中间，感受着身上超凡之力被压制，长出口气。

    皇帝的命令终于完成，她肩上的重担总算可以放下了。

    墨城站在旁边，身边已经挤满了秦军中兵技巧弟子。

    “巧夺天工啊！”

    他们的赞叹都是发自真心。

    刚才墨城的安排，精妙之处，一个是以木架固定两艘大船，一个是以法家秘术固定绳索。

    后者是突破人心死角，毕竟谁都知道九鼎压制超凡，不自觉就忘了一切秘术。

    前者更是厉害，水上平衡，最难掌握，毕竟水上行船，全天下最强的是齐人，洛阳没人懂这些。

    至于船上堆积沙土，以浮力代替人力，反而只是看上去厉害，其实别人也想得出来。

    墨城站在热情的人群中，无奈地开口应付。

    天道周行中的手段确实厉害，但也不一定就能胜过墨家。

    兵技巧从来只研究怎么杀敌，当然不擅长做打捞重物的事情。

    比起这些浮夸的恭维，他更好奇另一个东西。

    九鼎。

    对这传说中的重宝，墨城也很感兴趣。

    论珍贵，这是正统的象征，皇帝也势在必得。

    论强大，这是压制一切超凡的恐怖存在，千百年来威名赫赫。

    而且在周行天道之中，也提到过九鼎。

    铸造它们的人是大禹，万年来仅有四位的古天帝之一，留在其中的力量，是独一无二的“帝气”。

    放眼天上天下，九鼎也是独一无二。

    只不过墨城未曾修炼，感觉不到那压制超凡的恐怖力量。

    他细细看去，巨大铜鼎表面浮雕着不同花纹，那是草木鸟兽，还有山川地理。

    九鼎各自代表九州，浮雕记录当地物产，这是人尽皆知的传说。

    不过看着看着，墨城脸上的表情变了。

    因为他好像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他犹豫一下，挤出人群，走到燕羽身边。

    “燕少卿……”

    燕羽只看了墨城一眼，就察觉到不妙的味道。

    “怎么？”

    墨城带着疑惑长叹一声，然后开口。

    “这不是九鼎。”

    燕羽沉默了。

    两人旁边，秦军的校尉内史成反而第一个开口。

    “说说你的证据。”

    墨城点头。

    其实证据很明显。

    “铭文。”

    这九个铜鼎之上，各有一个铭文，雍、豫、冀、并、幽、扬、荆、青、兖，正是九州各自的名字。

    铭文阴刻，字体古朴。

    内史成一脸茫然。

    九鼎代表九州，有铭文没什么奇怪。

    墨城却知道，这铭文本不该出现。

    九鼎是大禹铸造，那时候，文字有没有都不好说，字体更不可能是这样。

    这铭文，字体根本就是商周时才有的字体。

    内史成目瞪口呆。

    他并不懂字体什么的，但墨城刚刚立了大功，值得信任。

    此时，燕羽一脸阴沉地开口。

    “墨城是对的。”

    内史成简直惊讶到极点。

    “可这九鼎确实能压制我的血煞气！”

    如果不是唯我独尊，有帝气在身的九鼎，还有什么，能有如此威力？

    墨城也不能确定。

    他只是靠着天道周行，看出铭文有问题，却不明白，怎么能伪造压制超凡的力量。

    “说不定这铭文是后刻的？”

    内史成自己都没什么自信，但墨城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

    可话说回来，九鼎这么珍贵，真有人敢对它下刀？

    这件事有太多可能，墨城也一时茫然。

    此时，一直沉默的燕羽长出口气。

    “只有一个办法。”

    内史成一脸茫然：“什么办法？”

    燕羽没有回答。

    她举起右手，向下虚按。

    内史成脸色一变，连忙拉着墨城后退。

    一边走，他还一边对围在九鼎旁边的人大喊，让他们都退出去。

    所有人远离九鼎，只剩下燕羽站在中间。

    她似乎在拼尽全力做什么，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墨城茫然地看着，然后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出现了。

    那是寒气，从燕羽头顶出现，盘旋，然后下落。

    这根本就不可能。

    燕羽可是站在九鼎中间。

    那压制一切超凡的力量，不可能允许法家秘术出现。

    但燕羽做到了。

    白霜在铜鼎的双耳上出现，极其缓慢地向下方蔓延。

    直到彻底将铜鼎覆盖，然后上方的白霜连成一边，变成冰层。

    冰层越来越厚，颜色越来越深，直到最后彻底将铜鼎覆盖。

    此时的燕羽已经疲惫不堪，颤抖不已。

    但她还是坚持到最后。

    当她的右手落下，冰层碎裂的声音突然响起。

    然后无数碎冰落下。

    其中包裹的，就是铜鼎的碎片。

    墨城和周围的所有人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燕羽站在一地碎片之中，像是一个神明。

    下一个瞬间，她吐出一口鲜血。

    墨城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但燕羽还是稳住身体，抬手阻止。

    她无声地长出口气，然后转身，对墨城开口。

    “罪责在我。”

    墨城有点无奈，又有点小小的感动。

    能被燕羽毁掉，这九鼎就是假的。

    幕后黑手都做到这种事情了，再说罪责在谁，毫无意义。

    但顶头上司能把过失揽到自己身上，确实难得。

    燕羽摇摇欲坠，却还是强撑着开口。

    “封锁消息，士卒休息，法吏镇压洛阳。”

    说完燕羽转身就走。

    剩下内史成开口安排秦军法吏，几句话交代下去，然后转身对墨城长叹一声。

    “你立下大功，就先休息吧，守着燕少卿，我想她对你另有安排。”

    墨城老老实实点头，转身跟着燕羽一起离开。

    ……

    燕羽在洛阳的住处是周王宫前的官署，她一路回到这里，已经摇摇晃晃，快要站不稳了。

    墨城跟在后面，想要上前扶一把，却又不敢。

    直到燕羽回到房间，关上房门。

    墨城想了想，回到官署前面的河堤上，柳树下。

    许丑之前就看到墨城燕羽走过去，急着打听消息，连忙开口。

    “九鼎捞上来了？”

    墨城却没有回答，只是摇头。

    事情到这一步，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九鼎怎么会是假的？

    墨城坐在河堤上，许丑看着他，终于察觉到异样。

    “出事了？”

    墨城苦笑。

    “九鼎是假的。”

    许丑茫然了。

    他甚至都不明白墨城在说什么。

    墨城并没有解释，两人面面相觑，沉默很久之后，许丑突然问出一连串问题。

    “谁干的？”

    “为什么？”

    “巫神也被骗了？”

    “九鼎也能是假的？”

    “真的呢？”

    “怎么办……”

    许丑一屁股坐在墨城身边。

    “九鼎没了，那不是连水路都不走？”

    墨城哭笑不得，唯有沉默。

    许丑的每个问题，都是墨城想问，却不知道答案的。

    甚至还有更可怕的问题，许丑还没想到。

    比如，能把九鼎换成假的，最有嫌疑的人，其实是燕羽。

    时机，能力，见识，动机。

    除了她，没有任何人。

    到现在，墨城还敢继续追查吗？

    就算不是燕羽，做这件事的人，手段，心机，都可怕到极点，根本难以想象。

    与着这样的人作对，墨城没有能赢的信心。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一个身影从远处走来。

    白衣胜雪，丰神俊秀，仿佛他就是闷热夏日中带来凉意的清风。

    “张良？”

    面对这样一个男人，没有人还能坐着。

    墨城不自觉地站起来。

    不过他不明白，为什么此时张良会出现。

    “墨城。”

    张良拱手打过招呼，站在树荫下，回头看一眼王宫。

    “你想知道，谁偷偷调换九鼎吗？”

    墨城一脸狐疑地转身看着张良。

    他其实从未停止怀疑这个人。

    他是张子房，就算说真话，也能把别人耍得团团转。

    更不用说那王宫脚下的恶鬼，更是疑点重重。

    只不过张良并未继续纠缠，墨城也就没有追根究底。

    但现在，他再次出现，在这个不巧的时间，说起无人知道答案的问题。

    墨城心中警惕提高到极点。

    禹时，有图无书。——《秦书·地理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