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墨城正纵马向南狂奔。

    龙马超乎想象的神骏，以极快的速度前进。

    没过多久，墨城就能远远看到水面。

    那是湘水进入洞庭的地方。

    此时，墨城也已经远远看到，在水边行走的一个老人。

    不出所料，南公果然没有走远。

    尽管如此，以一个老人而言，这脚力绝对超群。

    就在墨城打马要上前的时候，靠岸的水面开始沸腾。

    龙马不安地嘶鸣，停下脚步。

    墨城诧异地伸手安抚龙马，一边抬头细看。

    然后水面上升起一条巨鱼。

    那是一条身体修长的青灰色大鱼，从水中跃起，在空中划过半个圆弧，然后落下。

    接着，另一条大鱼跃起。

    这条明显不同，身上颜色浅得多。

    两条大鱼相对跃起，水面上的半个圆弧似乎再也不会消失。

    然后一条巨蛇从水中探头。

    这个瞬间，墨城莫名心悸。

    他几乎是本能地感觉到畏惧，就像是老鼠见到猫。

    巨蛇在水中翻腾。

    它在水面上旋转扭曲，但却诡异地安静。

    最终，巨蛇的身体在水面上变成一条断断续续的直线。

    碧绿的水草在巨大的鳞片缝隙之间生长，上面的水滴晶莹剔透。

    然后另一条巨蛇出现。

    墨城心里升起一个疯狂的想法。

    这巨鱼和巨蛇，都是被控制的。

    但这太疯狂了，实在难以置信。

    只是巨蛇的行动，最终证明这个猜测是真的。

    第二条巨蛇安静地在水上旋转，正好填补第一条巨蛇身体间的空缺。

    于是最终，两条巨蛇在水面上组成一条笔直的桥梁。

    而巨鱼则是大门。

    这是某个恐怖存在的庭院。

    墨城觉得自己该溜了。

    他让龙马转身。

    龙马其实比墨城更早明白这里的危险，它几乎是逃命一样冲了出去。

    然而下一个瞬间，龙马停了下来。

    墨城根本不觉得奇怪。

    因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不自然的力量从天而降。

    他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

    显然龙马也被影响了。

    这股力量蛮横地抓着墨城，让他转身，抬头看向水面。

    在那里，真正的庭院从水中升起。

    那不是庭院，而是宫殿。

    清澈透明的水流组成屋顶，水波就是瓦片，屋脊上两条巨蛇相背，尾巴勾连，抬头回望，遥遥相对。

    屋顶下面，六根青色玉石的柱子支撑，相互之间水波相连，成为墙壁。

    而在柱子下面，是一块耸起的平台，清澈流水像是一块巨大的水晶，从河面上升起。

    直到整个宫殿显出全貌，就能看清，那两条巨蛇组成的桥梁，正是通往宫殿。

    墨城心知肚明，无论制造这一幕奇迹的人是谁，都不是他能招惹的。

    这时候就该走为上策。

    可惜他走不了。

    南公站在岸边，远远望向这边。

    墨城身体不受控制，像是牵线木偶一样僵硬地下马，朝着南公走去。

    他算是明白了，所有人都以为南公只是个讲故事的老头，其实却是个通神的巫。

    只是现在明白已经晚了。

    墨城一路走到南公面前，后者一脸淡然，只是一点头，然后转身走进巨鱼之门，踏上巨蛇脊背。

    一路来到水晶宫殿之中。

    大殿宽广，上有阳光落下，透过屋顶，形成水波一样的纹路，下有河水透明，水下水族游动，光怪陆离。

    远处高起的平台上，青玉案后面，端坐着一个高大的人影。

    这是个威严的中年男子，头顶旒冕，打扮简直像个皇帝。

    墨城知道，他还真就能算个皇帝。

    这位就是五帝中的舜帝。

    楚人传说之中，舜帝南巡在湘水去世，就成了湘君，也就是湘水之神。

    如今这宫殿就在湘水之中，殿上高坐的是巫神湘君，也就不奇怪了。

    不过墨城不明白一件事，湘君为什么找上他。

    在这个世界一段时间之后，任何人都能明白一件事，没有修为在身的凡人，就是蝼蚁。

    对于一个巫神而言，墨城这个蝼蚁有什么利用价值吗？

    湘君并没有解释的意思，他只是端坐，一言不发。

    南公自顾自地对湘君行礼，然后走到大殿一边的案几后坐下。

    墨城身体不受控制，也是做了同样的事。

    坐好之后，低头一看，这案几是个巨大的龟壳，上面摆着螺壳贝壳，贝壳中有水草，螺壳中有清水，算是酒肉招待的意思。

    墨城忍不住在心里苦笑：“还挺有礼貌。”

    可惜这只是表面。

    他心里既害怕，又疑惑，不知道巫神要把自己怎么样。

    然而此时，就算没有将他彻底控制的力量，只是湘君的神力，就压得他这个凡人什么都做不了。

    就在墨城绝望的时候，一个人影从旁边走过来。

    这下他彻底绝望了。

    那居然是神巫灵均。

    这是个忧郁的英俊男子，年龄已经是中年的末尾，一脚踏进老年，须发半白，瘦削清隽。

    与此同时，他身上无形的力量如同火焰熊熊燃烧，甚至上冲宫殿屋顶，引来波光粼粼。

    就算在真正的巫神面前，神巫的力量依然浩浩荡荡，势不可挡。

    墨城已经在短短时间里经历了太多次震惊，但这次格外强烈。

    如此强大的存在居然会注意到他，这已经不是倒霉，而是撞上天灾，天要亡我了。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神巫对着墨城开口。

    “秦人，你身上有残存的九鼎气息。”

    墨城面无表情，心里却思绪如电。

    这么说来，他被盯上就不奇怪了。

    九鼎如此重要，又在不久前被毁，恐怕神巫和湘君都是因此才恢复力量。

    神巫低头看着墨城，脸上带着忧虑。

    “九鼎被毁的时候你在旁边，你看到了吗，是谁？”

    墨城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可某种力量强迫他开口。

    “是皇帝。”

    这个瞬间，墨城一脸阴沉。

    但神巫的脸色比他还难看。

    灵均长叹一声。

    “如古天帝在世……”

    南公也跟着无声叹息。

    墨城倒是稍微放松一点。

    既然是问这件事，也许他就不会有太大危险。

    也许。

    楚人对秦国的仇恨根深蒂固。

    现在的墨城，就像是待宰的羔羊，生死都在别人手里。

    片刻之后，神巫抬头，和南公对视一眼。

    南公微微点头。

    一人一巫之间仿佛完成了无声的交流，然后神巫转身，从宫殿侧面离开。

    看着这一幕，墨城一头雾水。

    神巫灵均来得突然走得奇怪，只问了一句话，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不过此时，旁边的南公对他开口。

    “好了，走吧。”

    墨城愣住了。

    始皇元年，楚逆以神巫灵均为首，勾结巫神，阴谋复仇。——《秦书·楚逆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