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墨城无比诧异的是，此刻他身上重压已经消失。

    尽管湘君的神力还在，但让墨城一举一动都被控制的力量，已经消失。

    所以那力量应该来自神巫灵均，就是为了问墨城一句话而已。

    这实在太奇怪了。

    至少墨城不觉得，神通广大的灵均神巫，打听消息还需要大费周章来找一个凡人。

    但南公也没给他思考的时间。

    “走吧。”

    南公起身，墨城还有些茫然，但此时，湘君也已经起身离开。

    四面传来巨大水声，那是支撑宫殿的地基正在崩散，四面立柱随之下沉。

    这本就是湘君神力招来河水组成的宫殿，如今又将回到水中。

    墨城连忙跟上南公的脚步，再慢点他就要下水了。

    等他踏上巨蛇脊背，那宫殿已经沉入水中。

    墨城回头，就看到本来在他面前做案几的大龟壳在水中随波逐流，然后伸出四肢头尾，灵活地在水中滑动，一瞬间就钻进河水不见了。

    而此时，巨蛇也在缓缓行动。

    墨城连忙加快脚步，跟着南公一起走向岸边。

    等两人到了岸上，巨蛇巨鱼也悄然入水，再也不见。

    河水滔滔，刚才的一切仿佛根本就没发生过。

    但南公就在身边。

    墨城转身看着这个老人，心里犹疑不定。

    他身负军令，就是为南公而来。

    眼前的老人看似不过是个凡人，却很有可能是个强大的巫。

    要把这种人活着带到咸阳，鬼知道半路会不会跳出来个巫神拦路。

    墨城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在别人的掌控之中。

    不过南公倒是一脸淡然。

    他对墨城开口。

    “此间事了，你将往何处？”

    墨城抬头想了想。

    “郢都。”

    这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如今秦国在楚地的驻军，大本营就在郢都。

    不过他心里还是有点奇怪，南公为什么会这么问。

    “那太好了，老夫也要去。”

    墨城顿时一愣。

    世上真有这么好的事情？

    按照他的想法，如今南公是个巫，随时能招来巫神，那想要完成使命，最好的办法就是骗南公去郢都。

    到了郢都，请秦军相助，就不怕巫神捣乱。

    再想办法联系燕羽甚至巫咸，封死了南公联系巫神的办法，才有带他活着抵达咸阳的可能。

    其中最难的部分，就是骗南公去郢都。

    他平时都在四方流浪，实在没有理由去郢都。

    可眼下，南公居然主动要去。

    就算是喜出望外，墨城还是忍不住想，天上不会掉馅饼。

    南公看着墨城，一脸庆幸地笑着。

    “你身上有过路文书，还能入住驿站，老人家我占你个便宜，路上就好走多了。”

    墨城却不觉得南公需要这种帮助。

    他是个巫。

    想来想去，墨城还是决定问清楚。

    哪怕最后还是要被逼着老实听话，总好过蒙在鼓里被利用。

    “神巫灵均为什么要找上我？”

    南公沉默了。

    他当然知道答案。

    一个多月前，当九鼎被毁，南公就有所察觉，神巫灵均随之重归世间。

    楚人一向崇敬巫神，而秦国相反，因此他们都觉得这是机会。

    但九鼎到底怎么被毁依然成谜，因此神巫灵均一直在云梦泽上游荡，打探消息。

    直到前天夜晚，神巫灵均在梦中告诉南公，有个正好可以利用的人正在赶来。

    那个人就是墨城。

    这一切都不是偶然，而是神巫灵均处心积虑的安排。

    去往郢都也根本不是什么恰好，而是计划的一环。

    只不过，南公并不知道神巫对墨城的具体安排。

    而且神巫灵均也曾提醒他，要尽量“照顾”墨城的心情。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照顾某人的心情，是为了让这个人听话。

    但对巫和巫神而言，这其中有更微妙幽深的考量。

    巫神和巫的力量，叫做神力也好，巫力也好，追根究底，来自人的想法。

    一个人如果牵扯到巫术，那他的心情如何，将极大地影响到巫术的效果。

    对南公而言，真要强迫墨城去郢都，一个巫术就好，简直易如反掌。

    但他并不能这么做。

    神巫灵均的安排关乎楚国复兴，不能有丝毫差错。

    他并不讨厌墨城，但也并不看重，只是被这么一个没有任何修为的凡人掣肘，不得不三思而行，感觉实在微妙。

    当然，南公不会把这些想法表现出来。

    他对墨城露出淡淡的笑。

    “一个人，就算真的需要借用蚂蚁做点事，难道他还会仔细挑选，找一个蚂蚁里面最强壮的吗？”

    这句话让墨城忍不住点头。

    毕竟他身上没有任何修为。

    南公看着墨城的表情，就知道这句话说对了。

    他干脆迈开脚步。

    “你可以去查一下，自九鼎被毁以来，从咸阳城来到云梦泽的秦军，只有你一个。”

    思考片刻之后，墨城又是点头。

    从咸阳来，过云梦泽，身份是秦军，三个条件具备的，只有他自己。

    而这个身份，正好可以回答神巫灵均最想问的问题——九鼎被毁的真相。

    这么一想，好像一切都是个意外。

    就是墨城倒霉而已。

    南公边走边转身催促墨城：“想明白了就快走。”

    “老头子我也是倒霉，本来楚地巫神无数，结果现在个个缩起来不见人，否则去郢都哪里用得到你。”

    墨城将信将疑，但还是老实跟上。

    他依然不相信南公，可也没有拒绝的必要。

    毕竟现在的发展，就是他需要的最好情况。

    于是两人就这么慢悠悠地出发了。

    ……

    沿着水边向北，然后向东，就从洞庭湖边到了长江边。

    从这里顺流而下，千里之遥，到了丹阳，再往北，到如今的寿春，便是当年的郢都。

    一路上，墨城靠着手中腰牌，通行无阻，经常还能住进驿站。

    这还不算，南公一路跟着，路上只要讲几句故事，楚人就愿意帮忙，有力出力，有东西送东西。

    墨城一路野果都吃了十几种。

    如果不是身负使命，简直就是出门郊游。

    就这样，用了半月时间，他们已经走了一半路程。

    这一天傍晚时分，墨城和南公坐楚人的小船，从芦苇荡中穿过，绕开一处不好经过的江边浅滩。

    墨城坐在船头，好奇地看着地形，但没走多远，就彻底迷路了。

    芦苇比人还高，在上青天只有一线，在下不见水面，小船简直像是自己在开辟道路。

    墨城无奈地认清自己是个旱鸭子的现实，在心里摇头。

    就在此时，芦苇到了尽头，扑面而来一片荷花。

    碧绿莲叶练成一片，中间荷花怒放，颜色鲜红，仿佛骄阳。

    墨城却没心情赏花，而是想到了另一件事。

    江水无神，因禹斩之。——《秦书·八象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