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一个房间之后，法吏一句话都没说，就安静离开了。

    只剩下墨城独自一人，站在空荡荡的小房间里。

    这房间看上去实在有点寒酸，窗户很小，里面有点阴暗，除了一桌一椅，桌上一个铜盆，就没其他东西，也没有人呆过的痕迹。

    尽管如此，墨城还是很有点惊喜。

    之前他以收金卫的身份，去收金卫首领燕羽所在的洛阳，甚至因为不想露宿野外找住处，闯进巫神隐藏的地方。

    与之相比，现在到了这么远的郢都，还能有个不受打扰的小房间，简直一步登天。

    更何况，这里面还有一个东西。

    墨城走到桌边，低头看着桌上铜盆。

    这盆中有水，水面清澈，细看的话能看到水下的纹路。

    墨城伸手，将腰牌扔进水中。

    他虽然来的匆忙，但还是没忘了打听一下，收金卫之间怎么联络。

    这一盆水，就是联络的方法。

    果然，当腰牌落入水中，变化就出现了。

    一团火焰开始在水下燃烧，仿佛腰牌被点燃。

    墨城心中惊叹不已。

    神力果然能创造奇迹，这一幕场景，哪怕他看到，也要忍不住赞叹。

    然后水下火焰变幻，最终变成一张苍老的脸。

    那是巫咸。

    墨城十分意外。

    他只是联络咸阳的收金卫，没想到最后联络到巫咸那里。

    虽说如今他身上的任务是燕羽亲自交代，但也没到需要惊动巫咸的程度。

    九鼎被毁之后，这位曾经的大巫，实力暴涨，已经是墨城不能随便打扰的人。

    但此时的巫咸似乎完全不在意。

    他表情淡然，语气随意。

    “南公找到了？”

    墨城小心地拱手。

    “就在郢都，但非我所能掌控，他是神巫灵均弟子。”

    巫咸毫不掩饰脸上的惊讶。

    他的语气中充满感慨：“那就不奇怪了。”

    “三闾大夫屈原，此人是天生神巫。”

    墨城一脸茫然：“天生？”

    屈原不是朝中大臣，忠臣义士吗，怎么就天生是巫了。

    巫咸半是感叹半是解释，告诉墨城，屈原的血脉多么特殊。

    “他的先祖，是传说中的颛顼，绝地天通的颛顼。”

    墨城还是茫然，他并不知道颛顼是谁。

    巫咸慢悠悠地告诉他，绝地天通的本意，就是扫灭天下的巫，只剩下颛顼指定的一两个。

    或者用大部分人更容易理解的说法。

    “颛顼就是巫皇。”

    墨城恍然大悟。

    因此身上流淌着颛顼血脉的屈灵均，天生就是巫。

    而楚国人一向供奉巫神，比其他六国都更虔诚。

    屈原自己又天纵奇才，写下九歌，文章灵气冲天，足以通神。

    之前还有九鼎压制，九鼎已碎，自然成为天下数一数二的神巫。

    那怕是巫咸这种成名千万年的大巫，也不见得一定稳赢。

    既然是这一位的弟子，那南公自然是巫，墨城无法掌控毫不奇怪。

    能说出“楚虽三户”一句，也就不奇怪了。

    当然了，墨城真正想说的不是这个。

    “神巫灵均正在谋划什么，就在郢都。”

    这才是迫在眉睫的麻烦。

    巫咸皱眉，若有所思。

    和墨城以为的不同，郢都将会有事，巫咸，燕羽，乃至皇帝，都早有预料。

    他们没有预料到的是，神巫灵均将会参与其中。

    这是值得注意的威胁。

    巫与巫神的关系并不像大多数人以为的那么单纯，存在很多特殊情况。

    就比如巫神往往容易被极端的情绪控制，在它们失去理智的时候，巫才能说服他们冷静下来。

    所以很多时候，巫神自己往往横冲直撞，特别容易掉进陷阱。

    而有了巫，就会变得阴险狡诈，难以对付。

    巫咸本身就是一个巫中的特例——他没有供奉的特定巫神，反而以大巫的身份被供奉。

    所以楚国多了一个神巫灵均，郢都的局势就瞬间复杂危险起来。

    巫咸深思之后，有了决断。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异变陡生。

    和郢都的墨城不同，巫咸面前是一个用于占卜的火堆。

    篝火的火焰升起，在空中变成墨城的样子，与巫咸对话。

    但此时，这火焰组成的面容变了。

    这是个忧郁苍老的男子。

    与此同时，墨城在水盆中也看到了同一张脸。

    “神巫灵均！”

    墨城在惊恐中后退一步。

    他根本没有想到，也无法接受眼前发生的事情。

    巫咸的巫术被神巫灵均破解入侵了。

    收金卫，乃至整个秦国的依仗，大巫巫咸，不是神巫灵均的对手。

    墨城根本不敢想象，这意味着什么。

    他呆在原地，一脸铁青地沉默着。

    但与此同时，神巫灵均已经开口。

    “有趣的巫术，为什么不用巫神的力量？”

    墨城一脸茫然，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但在遥远的咸阳，巫咸却带着一丝感慨笑了。

    神巫灵均是在同时对两边说话。

    与墨城相反，巫咸完全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甚至言外之意。

    九鼎被毁，巫神回归，大巫巫咸的巫术，却没有用上巫神的力量，否则不会这么容易就被侵入。

    这是否意味着，巫神并不喜欢秦国。

    这也不奇怪。

    战国时的七雄之中，唯独秦国禁绝民间祭祀，巫神并不流行。

    但这就意味着，巫神将会变成秦楚对抗之中，扭转胜负的关键。

    尤其作为一个巫，不能得到巫神支持是耻辱。

    神巫灵均在示威，也在讽刺巫咸的无能。

    但巫咸只是笑笑。

    他不在乎。

    “你从未见过巫神行走在战场上，屈灵均。”

    巫咸随意挥手，火焰中的脸就消失了。

    这一次简单的会面就此结束。

    墨城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猜到神巫灵均在和巫咸斗法。

    片刻之后，水波下的火焰再次变成巫咸的脸。

    他没有解释什么，而是直接下了命令。

    “援军正在赶往郢都，到了之后你听她安排。”

    墨城松了口气，连忙拱手领命。

    不过他还有件事要问。

    “那南公……”

    但此时巫咸的脸已经消失了。

    只剩下一句话在房间里回荡。

    “听她安排……”

    墨城一脸无奈。

    这位援军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能不能赶得上。

    听南公的意思，他们马上就要行动，而且早有准备，来势汹汹。

    到时候墨城真要一个人，可就麻烦了。

    当然，有这里的十数万秦军，就算神巫灵均亲自赶来，也掀不起风浪。

    但要是加上巫神呢？

    敌暗我明，无论如何，都不能掉以轻心。

    初，女娲分四象，故有天界，女娲死，不周山断。黄帝杀蚩尤，起昆仑，应龙旱魃不能上。颛顼绝地天通，神人遂绝。禹开四渎，定九州，九鼎镇四方，鬼神落不能起。夏帝称神，商王行巫，虽通天，不能自如上下。至周王称天子，太公镇超凡，天界终隔绝地上，不复交通。——《秦书·天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