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房间，站在军营之中，墨城一时间有种无从下手的茫然。

    就在此时，营门口传来喧闹的人声。

    墨城好奇地走过去，就看到外面无数楚人大摇大摆朝着城外走去。

    哪怕是当时众多楚人豪杰一起入城，也没有这么热闹。

    用腰牌让守卫放行，他走出军营，悄悄跟上人群。

    直到现在，他对神巫灵均的计划依然一无所知，不过仔细想过之后，至少还有个线索。

    那就是南公。

    他非要跟着来郢都，当然是神巫安排的一环。

    而且南公经常给楚人讲故事，一两句话就能让楚人对他言听计从。

    墨城隐约有种感觉，说不定现在，南公就在这聚集的楚人之中。

    也许跟过去就能打听到什么。

    反正现在他也没事可做。

    墨城走在热闹的人群之中，心里闪过一丝感叹。

    他好像每次都能碰到麻烦。

    还是说，自从秦统一天下之后，就麻烦不断？

    不过这都无所谓了，等那位援兵到来，没有修为的墨城就可以躲到后面。

    这次没有斩玉术才能破坏的九鼎，他肯定可以安然度过。

    对一个有签到系统的人来说，这才是明智的选择。

    墨城漫不经心地跟着人群，一路向东出城。

    出城之后，迎面而来的就是海潮一般汹涌的血煞气。

    这当然是来自秦军的军营。

    不过出乎墨城的意料，军营和城墙之间，还有一大片空地。

    这是一片山林，中间有道路穿过，向南有大道通往远处，向北则是一直到淮河。

    郢都是大城，那怕是城外也有如此大的空间。

    甚至在淮河边，还有大片连绵的临时营地。

    墨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从四方汇聚而来的楚国豪杰，临时落脚的地方。

    想明白的瞬间，他心中忍不住赞叹。

    不愧是吞并六国的强秦。

    这么安排，真是毒辣。

    三面绝路，两边秦军，还有一条活路，就算楚人想反抗，恐怕也没机会。

    墨城开始好奇，神巫灵均要怎么才能破局。

    不过暂时，神巫没有出手的迹象。

    楚人只是朝着中间的山林走去。

    在树林边缘，距离道路一段距离的地方，是他们的目的地。

    墨城跟着靠过去，就听到旁边的楚人激动不已，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

    原来那是郢都的社。

    所谓的社，就是供奉社神的地方，一般都在城外。

    每年春天秋天特定的日子里，楚人都会在聚集在社那里，祭祀神明，歌舞欢庆。

    现在就是秋社的日子。

    墨城远远望去，这里的社是一棵大树，树下有石头围起来的火塘，如今里面火焰正熊熊燃烧。

    楚人豪杰从四方赶来，聚集在郢都的时候正好赶上秋社，也真是巧。

    墨城好奇地看看四周，想找到南公的踪迹。

    但这里人山人海，他并没有找到。

    楚人先在大树下面祭拜社神，然后分散开来，歌舞宴饮，热闹非凡。

    山坡上下，树林内外，到处都是人生喧闹。

    墨城在人群之中行走，只感觉到节庆的欢闹。

    尽管人群聚集，但并不是为了反抗，而是歌舞。

    就比如距离社最近的地方，就有很多楚人围在一起，看着一块巨石上面，一个蒙面的女子在唱歌。

    她唱的是楚人中间最流行的“下里”。

    “下里小子兮伐木山边，乡里女子兮采桑林间。

    心中动兮口有言，何方小子兮讨人嫌。

    我自下里兮居有屋，室中一人兮妻尚无。

    良家女子兮若有意，与我同归兮做新妇。”

    这是一首情歌，是住在下里的男子向女子求婚所唱。

    几乎所有楚人都会唱，那蒙面女子唱一句，下面就有无数人应和，声浪简直如同海潮。

    不过唱唱歌也没什么，墨城在旁边听着，身边已经有少男少女忍不住凑在一起，准备钻树林了。

    他站在人群边缘，靠在一棵树上，微笑着听歌。

    也许在这里找个对象也不错，只不过，要在遥远的以后。

    要是一直这样开开心心唱唱歌，没有什么神巫灵均，楚人反抗就好了。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另一首歌。

    那是个男子的声音。

    “巴人虎师兮奋武行，武王东进兮伐商纣。

    板盾护佑兮我祖灵，血不没草兮戈不收。”

    那是与“下里”其名的“巴人”。

    不过不同的一点是，巴人是战歌。

    传说武王伐纣的时候，生活在巴山之中的巴人下山出战，他们且歌且舞，作战勇猛。

    甚至有传说，连巴人的巫神，巴山的山神巴蛇，也随军战斗，吞食商纣王军中的战象。

    传说是真是假没人知道，但战歌“巴人”在楚国极为流行。

    当这首战歌响起，跟唱的人同样不少，甚至更多。

    楚人本就尚武。

    但在这种时候，就有点不妙。

    如果一个楚人开始追求军功和勇武，还有荣耀，那他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反秦。

    这里这么多人，只要有一个人振臂一呼，那就是要命的大乱。

    墨城简直惊呆了。

    他本来以为神巫灵均的计划还在酝酿，所以这次不会有事，没想到一转眼就大祸临头。

    就在此时，本来在巨石上唱下里的蒙面女子开口了。

    她的声音本来活泼亮丽，现在却变得清丽高亢。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

    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

    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

    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

    驾飞龙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

    薜荔柏兮蕙绸，荪桡兮兰旌。

    望涔阳兮极浦，横大江兮扬灵。

    扬灵兮未极，女婵媛兮为余太息。”

    这是九歌中的“湘君”一章，神巫灵均的大作足以通神，也足以吸引楚人的注意。

    刚刚被激起雄心壮志的楚人，马上被忧伤缠绕。

    湘君之中，主要的内容就是湘夫人对他的思念，情真意切，令人心动。

    现在又是秋社人们聚集的时候，歌声响起，本来想着要挥剑杀人的，都回心转意，决定先珍惜眼前人再说。

    墨城心惊不已。

    对人心的争夺虽然无形，却最为惊险。

    不过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这巨石上的蒙面女子，不应该是楚人吗？

    那她为什么要唱湘君，压下楚人的战意。

    墨城转身看看四周，还是看不到南公的身影。

    在这之后，就无事发生，楚人一直闹到后半夜才慢慢散去。

    直到此时，墨城才悄悄跟着蒙面女子，一起离开。

    歌足以通神。——《秦书·礼乐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