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冤问君卿

第1章 生死轻佻

    鸿雁掠过青山,俯瞰初夏京城之商流繁荣。

    东西两市间的太极街口,往北便是皇城方向。

    此去愈北,愈静谧肃然。

    眺望尽头是红墙沉于山峦之下,此去途中,无数皇亲国戚官员府邸,车马往来为主,所以道路宽阔。

    可今日魏国公府府前,却是一众黑衣士卒列阵,外围看热闹的官邸仆从及京城百姓。

    路过车马多有停留询问的。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国公夫人被人毒害了。”

    “怎么会!国公夫人平时为人和善,怎么可能有人要害她呢?”

    “我也不知道啊……据说,是中午群芳宴时,国公夫人中了歹人的毒。现在刑部正在里面调查。”

    随从回禀此事,车厢中男子只轻轻答应一声,略显虚弱,也不再多话。

    此后几天,京中盛传,靖王孤女赵君悦毒杀魏国公夫人,如今已被押入天牢候斩。

    天牢阴冷,哪怕在初夏阳光下,依旧寒意袭人。

    赵君悦裹紧囚衣,听着方才一阵急雨后,滴滴嗒嗒从牢房顶上落下水珠。

    湿气滋生的小虫正四处爬行着,它们就像已被习惯了的臭味一样,不足以引起赵君悦的反感。

    这几天,她反复思索着,到底是谁在陷害她?

    “才及笄两三个月。参加皇亲官宴不到十次。并没有与人有过节、起冲突。难道……”

    难道,只因为她天生绝色?

    近些时间以来,求娶求入赘者无数。赵君悦只关门谢客。

    她自觉还没有到料理自己终生大事的年纪,所以只赴宴,而不结交贵公子。

    难道,就只因为她博得京城美名就有人要害她?

    此时,远处响动人声,穿过深深的走廊而来,听不真切,但大致是有人探监。

    “难道在当下还有人来看我不成?”

    会不会有皇子豪门以救我出狱为条件,让我以身相许?

    赵君悦自觉荒谬,不禁苦笑出声。

    两人渐渐走近。

    一个是熟悉的狱卒郭老四,脚步急促,一个是陌生的强健男子,脚步沉稳。

    莫非……料中了?

    乐观过头了点吧!

    赵君悦心想自己被严刑逼供的时候,怎么就没有人来救她呢?偏偏要等到她皮开肉绽了才来。

    若是为了她的美色,或是靖王府的财富而来,见到她现在灰头土脸的样子,是不是也得退缩了呢。

    来人走近,郭老四便憨笑着退开了,让男子独自来到赵君悦牢前。

    赵君悦心里其实有一些嫌弃,既是对对方不信任,料定对方必有所图,也有对自己现在丑态的不满意,更是对未来的一丝绝望。

    只一丝丝的绝望。

    自七岁时,听闻祖父病死疆场时,她失去了最后的亲人。

    靖王府天下无敌的赵大将军故去了,自此只有孤女赵君悦一人,守着偌大王府,无依无靠。

    没有祖父,就断了收入。虽官家许俸禄三十年,却撑不起原本用度。

    七岁的赵君悦遣散家丁,只留下十多个熟悉的。自此,王府中大半房屋就荒弃了。

    有时,她会感到怅然,望着父母曾住的院子,却记不起他们的音容笑貌。

    记忆中,唯有祖父教过她练武,而后,让自己一得力武官在家教习,至今不断。

    寄情于武,赵君悦十二岁便打败了自己的师父,而后,又陷入了无限孤寂。

    或许,赴死才是她的归宿。

    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可她不甘心地流下眼泪,在初夏的艳阳下,闪烁了一颗泪珠滑落的时间。

    “赵小郡主,初见我就流泪,我们前世是不是有缘?”

    男子温柔而虚弱的声音点醒了陷入沉思的赵君悦。

    “你是谁?我没有见过你。不该先自曝姓名吗?”

    “我叫徐肃,徐子仪,掌尚书令。”

    赵君悦起身来到牢门前行礼道:“徐令君午好。我对朝中官制不熟悉。只在史书里见过,尚书令是大官吧?”

    “史书上是。本朝不是。我不过是一个闲打酱油的。”

    赵君悦笑了:“打酱油?这形容真是绝了。”

    徐子仪贴近牢门,阳光的反射映出他温润脸孔,柔和目光中带着坚毅的煞气,里面,有种赵君悦尤为熟悉的气质。

    “听说赵小郡主已经认罪了?”

    “不然呢?天天继续遭受皮肉之苦吗?我至今不明白到底谁要害我。”

    徐子仪一笑:“好了。我来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什么目的?”

    徐子仪笑了笑,稍后才回答。

    “赵小郡主不愧闭月羞花之色。”

    “徐令君是为我平反来的,还是相看来的?”

    “都是。你还记得十年前靖王征乌桓时解救的男孩吗?”

    “难、难道你是他?”

    赵君悦当年五岁,自出生时就一直跟着祖父和父亲在外征战。救了不少百姓,其中那一个小男孩让她记忆深刻。

    “只是看看此人是不是情敌罢了。”

    “徐令君。你是不是有点病?”

    “为什么这么说?”

    面对徐子仪饶有兴致的目光,与他虚弱无力的语声显出截然不同的观感。

    赵君悦探出手,摸了摸徐子仪的胸膛两臂,乃至背肌腰腹。

    “赵小郡主,男女授受不亲。”

    “你明明体格强健,气息浑厚,为什么非要装作病弱姿态呢?”

    赵君悦眼神锐利,与徐子仪眼中的惊异交锋,闪出火花。

    “赵小郡主,你先休息吧。”

    “那你还不放手?”

    徐子仪刚才便将赵君悦试探的手抓住,却到此时才松开。

    “徐郎先告辞了。”

    赵君悦低声骂了一句“臭不要脸”,便退回到牢房里处:居然自称徐郎,占我便宜……

    明明专程来,却不留下一句让她怀有希望的话就离开了。

    若不是这个男人好看,刚才试探他体格的时候,得狠狠给他一拳,教他以后少用言语调戏姑娘小姐的。

    但即便徐子仪什么都不说,还是点起了赵君悦心中希望。

    明日,如果官家判她无罪,是不是她的人生前路会有些不同呢?

    徐子仪出了天牢,往东市异人馆去了。

    身后几条尾巴跟了他一路,却也不知道徐子仪去异人馆有何事。

    尾巴们回报给主人后,主人问:

    “徐令君当年在濮议之争中,舌战群臣,为官家生父追封帝位。如今,又要出什么手笔呢?不是说他身体虚弱么?”

    “听说,徐子仪二十未娶,只求一倾国倾城女子。近日赵小郡主获得盛赞,想必是一睹芳容吧。”

    “徐家蛰伏三朝,从不问政事。竟专挑礼制律法下手……总之,把事情处理干净。徐令君当年在濮议之争中一战成名,万一这次又被他逆转局势,千万不要暴露我们的行迹。”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