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锦传

第三十九章 一夫当关(二)

    夜阑人静,大雨未歇,因老宅大门破损,周瑜等人移步鲁肃家中借宿。哑儿高热不退,小嘴一张一翕却发不出声,煞是可怜。

    依照鲁肃府上郎中所言,哑儿若不退烧,只怕要损毁听觉,这可怜的孩子,本就不会说话,若再听不见声响,可该如何是好。

    周婶掩面大哭,大乔与小乔站在她身侧,扶着她的肩背却不知如何宽慰。周瑜沉吟半晌,对那郎中一礼:“敢问先生可有艾针,能否借我一用。”

    那郎中一怔,旋即拿出一只布包,轻轻打开,只见其中插满长短各异的针草,他面带迟疑,对周瑜道:“周大人,你师从神医张仲景,老夫本没有任何理由质疑。可今日大人右臂受伤,下针肯定会有影响,况且这孩子太过年幼,又高热体虚,万一扎偏,恐怕适得其反呐……”

    鲁肃亦出言反对:“公瑾,你今日太累了,不如等明日歇歇,再给他扎针不迟啊!”

    周瑜推开鲁肃阻拦的手,沉声道:“明日这孩子就没救了,即便能活,亦会又聋又哑。我既然有办法救他,便不会沽名钓誉,畏惧失手砸了招牌。小乔姑娘,周某有事拜托,可否耽误姑娘些许时间,不会太久……”

    小乔走上前,问周瑜道:“可是让我帮你托着手肘?”

    见小乔明白自己的意思,周瑜轻一颔首,挽起袖管,捻起艾针,沉心静气准备给哑儿下针。

    明明是仲秋时节,冷风淙淙铮铮,周瑜却满头大汗。小乔极力帮他托稳手肘,却重不得亦轻不得,既不能影响他施针的力道,又不能不稳,进退维谷间,亦是一头稥汗。如此煎熬了半个时辰,周瑜拭去额上的虚汗,对周婶道:“针石的功夫,应可助他散去体热,劳烦周婶每隔一盏茶的功夫,便用热布为他擦拭额头与手足。”

    周婶赶忙应声,即刻端起木盆打水去。周瑜拱手对大乔与小乔道:“今日令两位姑娘受惊,实乃周某之过。时辰不早了,还请两位姑娘早些回房歇息。”

    小乔张口欲说什么,却被大乔一把拉住,大乔对周瑜深深一揖:“周公子高义,搭救之恩无以为报,我们姐妹回房休息去了,还请公子顾惜身体,早点歇着。”

    语罢,大乔携小乔离去。鲁肃见她二人走远,弯身低声问周瑜:“公瑾,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乔蕤的手下为何会去你家抢人?若是依照你所言,这些人并非奉乔蕤之令,可就愈发奇怪了!”

    周瑜俊眉紧锁,清眸如蒙薄雾:“若只是乔将军手下诸人内斗便罢,若是牵涉伯符,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看这两个丫头的样子,对什么都懵懵懂懂的,只怕被人算计了也不知道。”

    “不”,周瑜斩钉截铁否道,“她们不是懵懂不知,而是不愿弄权,不肯置喙罢了。当初伯符把她二人托付于我,让我守护她们安全,可真摊上这档子事,我一人又如何抵挡千军万马。我打算天亮便带她们回舒城去,粮草之事,也好当面帮伯符筹谋。”

    鲁肃笑得十分无奈:“只要牵扯到你那位挚友,你便不再是那气定神闲的周公瑾了。五年前乔蕤为孙老将军打翼侧,现下他的女儿又要嫁给少将军做夫人,真算是缘分天定罢……”

    周瑜猛然坐直了身子,急问道:“你说五年前,给孙伯父作翼侧的是乔将军?”

    “是啊”,鲁肃愣怔后仰,不知周瑜为何如此激动,“五年前,我是孙贲少将军的牵马卒,这种事怎会记错呢。当时我们渡汉水不久,便与黄祖开战,只可惜攻城器械皆在乔将军手中,他的部队遭遇暴雨,无法渡江,这才导致我们迟迟未攻下襄阳。孙将军先欲歼灭黄祖,便追入岘山,谁知却落入黄祖布下的陷阱之中。”

    听了这话,周瑜的眉头不由锁得更深:眼前形势愈发扑朔迷离,仿若棋盘死局,难以破解。若乔蕤与孙坚之死扯上干系,孙策定会步履维艰。舒城之困,粮草之难又当如何化解?真可谓一环连一环,百上加斤。

    舒城之上,皓月当空,营房外,孙策独自坐在柴草垛上,望着明月饮酒。

    朦胧间,月晖皎皎竟映出大乔的模样,一喜一嗔,娇憨可爱。孙策心头甜涩参半,把酒祝西风,喃喃道:“莹儿,今日是我们相识后,你的第一个生辰……十五岁的莹儿,我已刻在心里了,可惜没能马上看到十六岁的莹儿,不知那罗缨你可喜欢?都说‘何以结恩情,美玉配罗缨’,我对你的心思无人不知,可我的苦闷,却不敢告诉你……”说着,孙策饮尽杯中酒,只觉喉头一阵甜辣,慢慢浸润肺胁,心间的愁闷好似缓释了几分。

    正在此时,韩当带着一干瘦老汉疾步走来,及至孙策处,韩当礼道:“少将军,这位便是五年前负责为翼侧部队烧火的伙夫……”

    孙策瞬时醒了酒,从柴草堆上起身,上下打量那老头:“现下已回乡种田了罢?”

    那老头耷拉着斜眼,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交错的老齿:“少将军说笑了,如此乱世,哪里来的什么田可种?无非是互通来往些消息,混口饭吃罢了。”

    孙策瞥了韩当一眼,好似在问他找这人是否可靠。韩当耸肩一笑,示意自己已然尽力。孙策无奈,硬着头皮问道:“五年前,乔将军渡汉江时是何等情形,你可还记得?”

    那老汉歪头一想,抬起虬枝般的枯手,挠挠头上的虱子:“那日可算是我从军数载最难忘的一日了,可是……”

    孙策见他拖长腔,却不继续说,不由诧异。韩当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些许银块,拍在那老汉手上:“说罢!”

    那老头将银块放在口中一咬,旋即大笑一抛,再牢牢抓稳掖进怀中:“那一日,本是大晴,我们带着辎重与粮草正欲渡河。谁知忽然刮起东风,下了大雨,河水涨了好几尺,乔将军便下令众人退避观望……”

    孙策思索片刻,低头又问:“那若是强渡,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