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
清居殿是后宫中一座冷僻的宫殿,其东耳房后的偏殿更是年久失修,杂草丛生,破败不堪。
桓筝就这样大喇喇地坐在殿前的月台上,仰着头,手中捏着两根狗尾巴草,百无聊赖地数着天上飞过的一群燕雀。
忽地,院门被打开,进来一个小太监,身形瘦小,尖嘴猴腮。他端了一碗馊饭往她面前一搁。
“吃了好投胎去!”
桓筝挑挑眉,不甚在意,这几个月来每天给她送饭的都是这个太监小福子,自己若死了,他便少了一桩差事。但是桓筝知道他还没有那个胆子弄死自己。
她丢了狗尾巴草,正想端起碗扒两口,突然冲进来一宫女打扮的女子,上前一脚就踢翻了她的碗。那碗饭滚下台阶,撒了一地,唯一的一片菜叶子搭在碗沿上,冒着绿油油的光。
桓筝甩了甩手,刚才被踢到了小指,现在正一片火辣辣的疼。她不动声色地捋了捋手指,瞥了一眼站在她旁边人。这人是殷贵妃旁边的大宫女,叫易珠,每次来都耀武扬威地给她罪受,这次看着倒有些不同,身上的穿戴不似以往华丽,腰上还系了白绦。
“你还给她送什么饭?贵妃娘娘都没了,她就该给贵妃娘娘陪葬去!”女子的声音极尖,面目狰狞,透着一股恶狠狠的劲。
小福子对她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以前都是点头哈腰,这次不耐道:“还轮不到你来管!”
易珠冷哼一声,并不想管他,直接取出袖中的白绸,快速地饶到桓筝后面。桓筝看着她的动作暗叫不好,连忙站起身来,却不料已经被她从后面勒住了脖子。
桓筝两手拼命拉住白稠,但是她久处冷宫,常年吃不饱,手上根本没什么力气。
白稠越缩越紧,缺氧的窒息和疼痛让她琼首扭曲,渐渐涨红的面目凄然。她挣扎着抓住后面人的手臂,把指甲嵌入她的手臂中,想逼她松手。却不料易珠竟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贵妃娘娘去了,都是皇上逼死她的,你作为皇上的公主就该为她偿命!贱人,去死吧!”
桓筝看向面前的小福子,艰难地吐出一句:“救……我。”
小福子一直皱眉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却并不打算上前去救。桓筝虽贵为公主,但是殷贵妃在时,大肆残害宫中的嫔妃皇嗣,皇上被她所迷,根本不管后宫诸事。皇子公主都是自生自灭。小福子并不想去趟这趟浑水,殷贵妃虽死,但她背后的人还在,他没道理大发慈悲得罪人。
桓筝绝望陡生,她生在皇家,却久处此地,苟延残喘。她知道她的那些哥哥姐姐几乎被殷贵妃残害殆尽,但她始终不肯放弃。她指望着有朝一日,能有机会走出这里,堂堂正正地活着。却没想到还是落地个和他们一样的下场。
“去死!”后面的人咬牙切齿,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双手拽住白稠往后拉紧。
桓筝慢慢闭上眼睛,就在她濒死之际,一声高喝传来。
“住手!”
三人都看向门口,一个老太监领着一帮人急急地冲了进来。
小福子见状一脸谄媚,弯下腰打了个千道:“卫大监,今儿天真好,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卫大监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径直地往前走,边走边拿手朝易珠一指:“拿下她!”后面的内监一窝蜂地冲上前,把易珠拉了下来。
“咳咳咳咳咳咳。”脖子上的白稠松开,新鲜的空气猝然涌入,呛地桓筝剧咳不止。她虚脱地趴在阶上。
易珠还是不依不饶,虽然被人拉着,仍然张牙舞爪地要扑将上来,准备用脚踩死桓筝。
“按住她!”卫大监再次发话,内监们齐齐用力把她拖到地上,按住她的四肢和头部让她整个身子趴在了地上。
易珠的脸与地面紧贴,地上的土块和杂草冲进她的口鼻中,她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卫大监这才上前把桓筝扶着坐了起来,方跪下道:“老奴参见公主,公主金安。”
自从她六岁进了这里开始,就再没有人喊过她公主,也没有人给她行过礼了,这一声公主隔了十年之久。
桓筝拭了拭鼻子,又咳嗽了两声,惨白的脸上无半分血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感觉委实不好受。
卫大监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桓筝毛躁凌乱的长发下露出一截脖颈,上面的勒痕触目惊心。他小心翼翼地扶起她道:“公主,陛下宣您去延庆殿。”
桓筝闻言眼眸一动,父皇宣她?她自出生以来就没有见过几次父皇,更不消说在清居殿的这十年了,她以为父皇根本不知道有她这个女儿。
小福子一直瞧着这一切,桓筝还没说话,他就忙不迭地走上前跪下,提着嗓子道:“刚才易珠想要勒死公主,奴才有心要救,却怎么拉也拉不开,易珠还扬言要把奴才一同勒死。”
地上的易珠挣扎着抬起头来,连连摇头,正准备破口大骂,卫大监一个凌厉的眼神射过来,指着她道:“堵上她的嘴!”
内监们立刻会意,从地上抓起一捧土块就往她嘴里塞,易珠吃到了土,胃里一阵翻滚,连连往外吐,然而迎接她的,是接连不断的土块,瞬间塞满了她整张嘴,她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了。
卫大监冷冷地看了小福子一眼,什么话也没说,扶着桓筝走下台阶。
桓筝忍不住问道:“卫伯可知父皇突然宣我,所为何事?”
卫大监听到“卫伯”这个称呼,心里顿时觉得暖暖的,脸色更加柔和了许多,他放低声音笑着道:“公主小心脚下,您以后都是好日子了。”
桓筝由他扶着走出了清居殿的那一刻,阳光正好,她不禁停下脚步,拿手挡在额上,仰着头看了一眼太阳,又回首看了一眼这座老旧的宫殿。忍不住回想起那腐朽破败的屋阁,里三层外三层结满蜘蛛网的门窗,还有在这里死去的母妃。
随后她毅然转身,扶着卫大监的手走在甬道长街上,周遭的殿宇一座座映入眼帘,除了清居殿外,其他的殿宇仍旧金碧辉煌。她一步步踏在青砖石纹上。卫大监引着她到了东西两宫的廊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