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闪耀于夜空之星

第一幕 · 笼中鸟--Part Ⅱ(上)

    “所以,你觉得这是你的……”

    在仔细斟酌过用词以后,蕾拉修女才继续开口:“责任?”

    透过屏扇顶、底两处的数十个镂空小孔,窸窣的衣物摩擦声非常清晰地传进了蕾莎修女的耳中,看起来坐在屏扇另一边的告解者似乎正犹豫着怎么开口。

    而蕾拉修女自己也在思考,面对这种情况,自己该如何去履行作为一名倾听者的职责。

    就算只和这位陌生人交流了不到一刻钟,但这位告解者与自己谈话间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情感以及从这些只言片语中所提取、拼凑而出的碎片,已经足以让蕾拉修女断言——有什么非常、非常、非常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在这个人的身上,而去很显然会波及到他周围的人。

    这与自己平日里倾听、并给出一些改善建议的生活琐事截然不同。如果将后者比作一团毛线球,只需要抛出去自然就变直了的话;那么前者就像是一个沉眠了千年、积攒了千年压力的火山,爆发已然只是时间问题。

    而要帮助他解决这个问题,无异于让她去平息一座火山的怒火,蕾莎修女也很清楚,对此,她无能为力。

    每个地母神修会都设立倾听室,并有一位专门的“母亲”来倾听市民的烦恼,并给他们提一些尝试之后或许能够改善现状问题的建议。但这个举措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要她们自己出面来替告解者解决问题。她们很清楚、应该说,以拯救生命为己任的她们深刻地明白——真正能拯救自己的人,只能是自己。

    没错,人永远只能自救。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说不对需要帮助的人伸出援手。

    而是说,人一旦陷入困境,必须自己打心底里有改变现状的意愿,否则外人再怎么帮忙改变,时间一到终将回复原样,不管之前做了什么只是徒劳罢了。

    就像你对着一个跌落悬崖之人伸出了你的手,高喊:“抓住我的手”的时候,如果被施救者自己就连伸出手臂都不愿意的话,那么你的行为又有何意义?付出的越多,就越像一个小丑。

    “我不知道,‘母亲’……”告解者似是用双手掩住了面庞,“我是真的……搞不懂我应该怎么办了,事情本不该如此发展。”闷沉的说话声中充斥着难以描述的痛苦,其弥漫出来的氛围让蕾拉修女的眼眶也不由得微微湿润。

    但正如前文所说,她确实也没什么好办法来帮他,甚至于她现在都必须慎重考虑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语——任何一个不当的关心都将成为引爆火山的最后一滴岩浆。

    “我很清楚还没到时候,我必须忍耐、我只能忍耐。但……最近,我以及很难控制自己不去将眼前所见之物与记忆中的场景重叠起来……我感到恐惧,无比恐惧,黑色的火焰在炙烤我的心灵,而一旦我……”说到这,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即便周围无比安静,也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音节。

    这种癔症般的自言自语意味着他即将沉溺于自己脑海中的幻想。

    “孩子,如果你有无法宣泄的愤懑与不满乃至于仇恨,你都可以冲我发泄出来。”蕾拉修女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她缓缓开口:

    “我不会跟你说我对你的痛苦感同身受这种无意(义)之言,这是对你人生的亵渎……但我想让你明白,如果你真的愿意把我当‘母亲’来看待的话,我至少能成为能让你放声哭诉的臂弯,以大地母亲之名宣誓。”她喉间传出的嗓音是如此坚定、温柔,仿佛带着一股魔力,能够将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心灵牢牢地给系在一起。

    “孩子,哭吧,如果这个世界对你如此不公,那你至少得让世界听见你的哭声。”

    接下来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请恕我就此略过,不过……

    呵。

    哭喊胜于流泪,啜泣好过无言……吗?

    ……

    “‘母亲’谢谢您……”告解者的话语里带着一些哽咽,但明显不像之前那么沉重了。

    “这是我的荣幸。”蕾拉修女擦了擦微红的眼角,微微一笑。

    对于对面之人能向她敞开心扉这件事,她感到很高兴。但同时,她的心中也升起了浓浓的担忧,这种方式毕竟治标不治本,只要底下涌动的地幔还未冷却,火山终将喷发。

    就在她还想要继续和告解者说点什么的时候,告解室倾听者这一侧的木门响了两下,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一张写着字的纸从侧缝间递了进来,同时响起了一个少女的声音:“抱歉,打扰了。”

    那是对告解者说的。

    虽然告解室里面的人看不见,但门外的那位小修女还是隔着门朝告解者的方向轻轻鞠了一躬后,才迅速离开了这个房间。

    通常来说,如果告解室内有人的话,其他人是严禁进入告解室所在的房间的。外人先不说,修会下属的修女们自然是对这个规定聊熟于心的,所以蕾拉修女现在其实也很好奇,究竟是是什么事情让自己的姐妹不惜破坏规定也要来通知自己。

    她看了眼手中的纸张,顿时感觉头痛了起来,也理解了那名刚来没多久的小修女为啥做出这种决策了。

    只见上面写着——姐姐,不好意思打扰您和这位告解者了,但刚刚沙里夫大人来了,想要见您,大家都外出了,就剩我一个人,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了。

    “沙里夫……啊,不好意思!”蕾拉修女下意识地念出了这个名字,又马上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她带着歉意地补充道:“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要在意这个小插曲,现在依然是属于你的时间。”

    急于纠错的蕾拉修女完全没注意到,对面这位告解者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屁股下的椅子不自然地移动了下。

    “嗯……没事的,我现在……确实感觉好多了,不知您能否允许我再独自在告解室里面呆一会呢,您可以先去处理您的事情,过会我会自行离开。”他的声音此时已经趋于平静,但蕾拉修女还是向他解释道:

    “如果你是因为听到了‘沙里夫’城主的名字,大可不必作出让步,他人虽然……额,有些问题,但这种有明确的规章制度的东西,他确实是会好好遵守的,刚刚我的那名姐妹是刚来霜月城没多久,还没机会了解关于他的事情,所有才慌慌张张地跑来通知我的,请容我再次向你表示歉意,真的很抱歉。”

    “没事的,‘母亲’。我并没有怪她的意思,而且我也不是在迁就城主,我只是……确实需要点个人时间,您应该能理解我吧?”他苦笑着说道。

    “我明白了……我会保证接下来一小时之内不会有人再来打扰你,那就请你慢慢地,”蕾莎修女顿了顿,最后选择了“利用”这个词——“利用这段时间吧。”

    “感谢您的好意,‘母亲’,NoahToridas(愿诺亚的光芒能照亮你的归途)。”

    “NoahToridas。”蕾拉修女站了起来,双手合拢,抵在了眉间。

    “那我就先失陪了”,祈祷完后,她朝前微微鞠了一躬,退出了房间。

    等到房门关闭的声音响起之后,坐在告解室中的人也悄然没了动静。

    不知过了多后……

    “嗒。”

    一声轻微的、由从高处落下的液体,砸在地面上飞溅而开所发出的声音打破了房间的宁静。

    从告解室隔间门下方的缝隙中看去,只见一只略显粗糙的宽厚手掌正拿着一条一半殷红一半洁白的手帕缓缓擦拭着地板上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