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闪耀于夜空之星

第二幕 · 通路--Part Ⅱ(上)

    “哈啊!!!”

    当萨博如同被挤压的弹簧一样从床上弹起上半身的时候,他那因惊恐而变得无比狰狞的表情看起来像是从地狱里走了一遭。而他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一把捞起放在床头柜上的褐色玻璃瓶,用尽毕生最大的力气,狠狠地扔了出去,砸在木墙上。

    “操!”

    在震动、脆响以及他的怒骂中,四分五裂的玻璃碎片和里面的椭圆形药片溅落一地。

    还未从噩梦的折磨中缓过神来的萨博喘着粗气,重新躺了回去。但马上,后脑勺和背部传来的恶心黏湿感,又让他不得不重新撑起了上半身。他侧头一看,枕头和被单已经被冷汗沁出了个人形来,再回过头来看看身上的被子,一如所料地没能幸免。

    萨博一边用手揉搓着僵硬的面颊,一边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回想起昨晚自己做的那脑瘫事情,当场给了自己一记脆的。

    “我他妈一定是疯了……”

    覆盖半张脸颊的灼烧感稍微让他清醒了一点,而从心脏处传来的、那直通脑髓的狂跳,也让他不由得怀疑,如果自己再晚一点醒过来,是不是可能就再也不需要睁眼了。

    萨博双手掩面,将肘部支在大腿上,开始有意识地做起了深呼吸,想要平复自己那过快的心率,可惜的是收效甚微。四周昏暗的环境让他感到异常地不适,哪怕这是他自己的房间。没办法,他只得重新起身,走到窗边一把扯开了窗帘,结果窗外那明媚的阳光又给了他好大一个“惊喜”。他抬手遮眼不住地后退,小腿又被床铺边缘绊住,跌坐了回了床上,这一连串的动作让萨博显得即滑稽又可怜。

    正当他呆呆地在那发怔的时候,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直到此时,萨博才后知后觉地想起现在早已步入了冬季,室内的气温也不过几度,离开了被窝后,他身上那件被冷汗浸透、紧紧贴住皮肤的棉布背心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制的水牢,一直在汲取他身上的热量。

    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他只得赶紧把身上的几件衣物都脱了下来,起身朝衣柜走去。

    早年的猎户生活让他浑身的肌肉看起来还算是有模有样,而一道自他右脚脚后跟一直延伸到膝盖弯的可怖伤疤则他揭示了他跛脚的原因。

    等到他擦干冷汗并穿好衣服,打开窗户让清冷而新鲜的空气灌进房间之后,他才稍微感觉有了点活着的实感。

    昨天下午,沙里夫对这个富有善心的老伙计照顾有加,让他有幸被安排着坐在了行刑现场的最前面,近距离观赏到了那场处刑的每一处细节。唯一的不便之处,可能就是他身上不可避免地沾上了“点”来自马林和爱瑟尔的鲜血。

    同时,为了不让受刑的二人乱喊乱叫,吓到众人,沙里夫还贴心了拔掉了他们的舌头,用外象力摧残了他们的声带,让他们不论遭受何种对待,都只能发出低浅的“呜呜”声。

    这个主意看起来还不错?

    如果不是萨博这些观众被迫全程睁眼的话……

    我想,是的。

    那二人临刑前、行刑中以及结束后三个阶段的不同表现就像三颗长短不同的钉子,在萨博的心中各自戳了个洞,深深地埋了进去。

    而等到处刑结束,太阳也早已落山多时。由于做饭的掌勺师傅们也在现场,没能为今天的晚饭做准备,导致饭点也不可避免地推迟了。不过除了沙里夫自己,其实也没几个人会想要在看完那种场面以后再去进食的,大部分人都只想赶紧做完自己分内的工作,然后快点回到自己的房间。

    萨博则是跑去公共澡堂内清洗黏在身上的血污,之后便坐进了浴池里。而等他回过神来时,他人已经穿戴整齐地站在了之前没敢打开的大门门口。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以及是如何穿好衣服离开澡堂的,更让他无法理解的是——当时他怎么会鬼使神差地摸出钥匙去打开面前那扇大门呢?甚至还拖着跛脚没入黑暗……

    而进去之后,他果不其然地开始后悔,他不该打开那扇大门的,那后面无疑通向的是地狱,在下面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于他来说,都无异于把他的灵魂装进大瓮,放在永燃的漆黑業火中焚烧炙烤。

    但……即便如此,萨博却还是在里面呆了快半个小时,没人知道他在里面干了什么。

    等他狼狈地逃回自己的房间后,便马上服下了之前从女仆长那讨来的安眠类药物,躺在床上想要靠睡眠来逃避现实。结果那东西非但对帮助他摆脱呻吟与呓语的魔爪没有半点帮助不说,反而导致他深陷于噩梦的泥潭迟迟难以醒来,这才有了我们开始看到的那一幕。

    看着窗外忙碌的人群,他的心中莫名地升起了一个绝不能被他人所知的念头。

    “我一定是疯了……”他喃喃地重复。

    但另一方面,萨博心底里其实比谁都很清楚,早在当初决定与沙里夫作那个交易的时候,他就已经疯了……而

    在窗外吹来的冷风中,让神情恍惚的萨博重新回到了现实。

    他晃了晃头,把那个邪恶的想法赶出了自己的脑袋,然后从窗边离开,从枕头底下摸出了自己的木质对开烟盒和火柴盒,坐在了椅子上。

    打开来,烟盒里面只剩下了两根卷烟,其中那根发黄皱襞的卷烟还是不能抽的。萨博取出另一根,颤巍着塞进了嘴里,合上了烟盒,随后又拿起火柴盒,用食指把火柴内盒给顶了出来,从中摇出一根火柴,用三指捏着擦向红磷纸。

    但是劣质的磷纸加上萨博控制不住力道的手指,使得火柴只是单纯地头杆分离,而没能成功擦燃火焰,他又摸出一根,还是没有成功。反复尝试了几次后,纸盒里已经空空如也。

    看着指间的捻着的最后一根火柴,萨博重新深吸口气,小心翼翼地对着红磷纸尚还完好的部分,划了下去。

    这一次努力和幸运之神一同眷顾了萨博,他漂亮地划燃了火柴。

    但没眷顾很久。

    因为窗外刮来一阵疾风,在他把这小小的火焰凑到嘴边之前就给吹灭了。

    “……”

    萨博沉默地把卷烟重新塞了回去,收拾好了桌面上的火柴残骸之后,整个人都瘫倒在了椅背上,久久无言。

    ……

    梆、梆。

    “请进。”

    当萨博于上午时分敲开了白森堡内佣人事务办理处房间的大门时,出乎他意料的,房间里并没有他要找的人,只有一个正在拿着扫帚打扫房间地面卫生的女仆。

    女仆看向了门口的来人,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朝萨博行了一礼。

    “午安,萨博大人。”

    “您好,女士。”萨博低头致意,他的视线扫过房间,“请问您知道阿尔弗斯大人去哪了么?”

    “阿尔弗斯大人早些时候出去巡查大家的工作情况了,可能需要过一段时间才会回来,您找他有什么事情么?”

    “等一下,你说检查工作?”

    “就是昨天晚上决定好的大扫除呀,萨博大人您不知道吗?”

    萨博回想起了之前一路上看到的人,尴尬地解释道:“不,我知道的,我只是……没意识到,抱歉。”萨博摇了摇头,抬起手捏了捏眉间。

    难怪。

    女仆看着面色无比憔悴,明显心神不宁的萨博心中不免升起一丝怜悯——他昨天肯定不好受吧,毕竟以前他和爱瑟尔大人的关系好像还挺好的。

    “萨博大人,您找阿尔弗斯大人有事么?”她耐心地再次询问。

    “啊……嗯,是有点事情,小事。”他特意强调了下。

    “我负责打扫的范围就是这附近,如果您有需要的话,我可以等阿尔弗斯大人回来之后,转告他您来找过他这件事。”

    “那就麻烦您了。”萨博朝着女仆微微鞠躬。

    “举手之劳,您不必在意。”女仆笑了笑。

    萨博退了出去,关上办事处的门后,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拖着跛腿,顺着走廊的左边一路往前。

    虽然他也没打算一个一个地问白森堡里的佣人阿尔弗斯去哪了这件事,但这几天发生在他身上的那些事情已经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就算不是为了找阿尔弗斯,他也需要靠散步顺便散散心。

    就在他走到一处走廊拐角的时候,他瞧见了一个在他还是猎户时期就认识的熟人,正在他想着要怎么打招呼的时候,对方就已经先走了过来。

    “萨博叔,你没事吧?”卡勒提着水桶和拖把走了过来,关切地询问这位以前就一直挺照顾她的老邻居。

    “啊!萨博叔,好久不见!”同样提着扫除用具的小萝缇也跟在她的后面,凑了过来。

    “卡勒,还有小萝缇。”萨博看着二人,挠了挠脸颊:“我没事,你们呢?是被分配到这边来打扫了么?”

    “嗯。”卡勒点了点头,而小萝缇则嘟起了嘴:“连小萝缇都提着水桶,怎么萨博叔手上什么都没有呀?萨博叔难道就不需要工作的吗?”

    “额……”面对小孩子的灵魂发问,萨博如遭雷击。

    “萨博叔的工作比我们重要多啦!你个小鬼头!就知道乱说话。”卡勒有些无奈地刮了一下小萝缇的鼻子,帮萨博解了围。

    “哈……哈哈……”萨博只得尴尬地笑了笑。他拍了拍瘸了的右腿,自嘲道:“小萝缇可不要变成我这种人啊,不然就只能看看大门咯。”说完便顺势伸出手摸了摸小萝缇的头。

    小萝缇本来还挺享受萨博那只宽厚的大手的轻抚的,直到她动了动鼻子。她头一缩,噌噌地往后退,嘴里大喊:“呜哇?!萨博叔,你干了啥?!身上好馊啊!”

    萨博闻言,下意识地看向了卡勒,但卡勒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偏头嗅了嗅身上的味道,当场决定等会就再去洗一个澡。

    ……

    就在三人笑着闲聊完,错身离开之时,萨博突然回过头。

    “对了,你们见过阿尔弗斯大人吗?”

    他如是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