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闪耀于夜空之星

第三幕 · 恶劣玩笑--Part Ⅲ(中)

    ——啊~啊。

    沙里夫看着身前的那对父子,眼角不禁流下了两滴热泪。但就连那水里的游鱼,都知道这绝不是因怜悯或同情而流。

    ——怎么会如此地!

    如此地令人心潮澎湃?!

    他两颊的肌肉不自觉地牵动出了一个极其异质的笑容。那笑容是如此地张扬、狂热而且——纯粹,简直就像一个因自己的剧本被演员完美演绎、触摸到了他理想中的境界而陷入沉醉与亢奋状态的疯狂作家。

    只不过这出戏剧毫无疑问的、从头到尾都是仅仅为了满足作者一己私欲而让无数人物陷入强加的不幸的、卑劣之作。

    “啪!啪!啪!”

    他迈步向前,不合时宜的掌声在他的手中堂而皇之地奏响。

    “……”费舍只觉耳畔有雷鸣涌动。他刚略微抬起视线,就看到沙里夫从他身后走出,直接越过了他的位置,背对着他继续向前,站在了前方的一片树荫下。

    “费舍叔,你看到了么?拉瑞的眼神,那双饱含对命运的愤怒、对所爱事物的割舍、对死亡的恐惧的眼神……”沙里夫缓缓由前向两侧地张开双臂。

    他仰望着太阳,将十指收拢,振奋地晃动着双臂,“勇敢……坚决……果断……”

    “简直就像歌剧里面那些的主角,在不公的命运面前,毅然决然地敲碎了裹身的茧壳、自愤怒中盘旋升起、投身于永燃的烈焰、用生命发出最后的呐喊,告诉了在场的每一位观众——他绝不会如命运所愿般地迈向被那安排好的结局!”

    “如果你看到了……”沙里夫转过身,不解地发问:“你为什么又要露出这种表情呢?费舍叔。”

    他走到了费舍面前、蹲下,一双空洞又虚无的眼睛迎上了费舍那几欲崩裂的赤红双目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不是么?”他的声音很轻,却又不容置疑。

    二人就这么持续地对视着,直到费舍发出一声轻笑,但这并不是因为他同意了沙里夫的说法。

    “哈……原来如此。”

    他轻轻地松开了怀抱,让拉瑞躺在了自己的大腿上。他深深地看了眼儿子的面容,随后伸出手替拉瑞合上了他的双眼,一把将他抱了起来,站起身,缓了两秒后,走向了湖边。

    沙里夫维持着下蹲的姿势,眼睛微眯:“你在笑什么?”

    “不是什么大事,大人。我只是在感叹……”

    费舍眼中的血色已然褪去,他先将拉瑞平放在地上,然后开始给他脱起了上半身那浸满鲜血的衣物,“原来您也不过是一个和我们一样的可怜人罢了。”

    “嚯?为什么要这么说?”此时的沙里夫并不在意他的冒犯、只是略带好奇地问道。

    “……大人,何谓选择自己的命运?”费舍将脱下来的衣服随手丢到了一旁,侧过头反问了一句,“如果所有道路的尽头都注定是一场悲剧,那么选择本身真的有那么重要么?说到底,都不过是从一个悲剧逃向了另一个悲剧罢了。”

    “……”

    见没得到回应,费舍便回过头,目视着湖面上流动的粼光,喃喃道:“而摆在拉瑞面前那的两条路……又真的能称得上选择么?”

    他用双手舀起湖水,一瓢又一瓢地浇在了拉瑞身上那些覆盖着血痂的部位上。

    “在我眼中,他不过是因为您的一些小小诱导,而踏入了您想让他踏进去的那条路罢了。那只不过是走投无路时的无奈之举,又如何谈得上选择?”

    “一场强者对弱者的霸凌,却被冠以命运之名,您难道不觉得可笑么?”

    “Huen……”沙里夫低垂眼帘,低哼了一声。他伸手捡起了地上那把沾血的长剑,站了起来。

    “至于您自己……”

    费舍无视了背后传来的窸窣声响,维持着自己的步调,“您出生于高贵的科罗拉里昂家族,生来就处在我们难以企及的高度。如今更是身为我们的领主、我们的主宰者……”

    “只要您想,我们的生命在您面前和儿童的玩具并无差别。我本以为像您这样彰显暴力的存在和我们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但……我错了。”

    费舍又舀了一瓢水洒了上去,轻柔地搓洗起了拉瑞的皮肤,淡淡的鲜红随着水波荡漾而开,他若有所思地说道:“您或许该去取一面镜子来看看您自己的眼神。”

    “我的眼神怎么了?”沙里夫的声音很轻,一如他肢体的动作一样。

    “您的眼神告诉我,您想要从拉瑞的选择中寻求自我认同,您……。”

    剑锋割裂了空气,稳稳地落在费舍的肩上。

    “费舍叔,你最好注意下你的言辞。”

    费舍看不到沙里夫的表情,亦无法从他的声音里听出悲喜,在这种局面下他依然选择继续开口:“虽然我对您的过去了解程度仅止步于传闻,但您此刻身处此处——费尔伦德的北境边陲却是个毋庸置疑的事实。”

    “我也确信‘来到这当领主’并不是出自您自身的意愿。”

    “呵……你说得没错,但这与你想说的又有什么联系呢?”

    “这意味着,您和我们并没有什么两样……不,应该说,这世间的每一个人,或许都没什么两样……”

    “没错。”他顿了顿,“只要活着,就无人能逃,碾压他人的暴力总会被更加强大的暴力碾碎。”

    费舍肩抵利刃,缓缓起身,“大人,我并不关心您的过去发生了什么、更不了解您在未来又要做些什么,我唯一要做的,便是诅咒您——诅咒您在今后的日子里,一定也会遭遇比您更强大的暴力,并且也尝到被他人胁迫选择的这种滋味……”

    说完他便径直走向了帐篷。

    期间沙里夫并没有试图挥舞手中的凶器,他只是笑着转动剑柄,将其收入鞘中,然后看着费舍走到帐篷里面取出了一条毛巾和一套洁净的衬衣出来。

    “那么在这座城市里面,又有谁能胁迫我?是天天宣言“母爱世人,但母不救人”的地母神教会么?还是那些对蚀灾之外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的赫利奥斯圣教?”他似是询问似是自问的说道。

    费舍不再回答,只是安静地给拉瑞擦拭起了身体。

    沙里夫问完便自顾自地笑了起来,转身向着自己的营地方向走去,离开了这里。

    待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树林中时,他的回答才开始在林间传响不息。

    “费舍叔,这世界上,能惩罚我的,唯有我自己……”

    费舍对此充耳不闻,他为拉瑞换好了衣服,将其移动到了马车上。

    他站在马车旁,看着儿子那躺在木板上、已然冰冷下来的躯体,缓缓跪了下去,双手包覆着拉瑞的一只手,脑袋埋在臂弯中,不再动弹。

    他是在祈祷?还是在控诉?

    无人可知。

    (本章未完待续,暂时先发布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