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魔

第一章:京都变故

    冬日雨夜,一匹蓝色骏马正沿着新修整过的官道疾驰。

    下的是冻雨,沾物即成冰。

    远方一处灯火院落,半丈高的院墙围着一座四方小堡,堡顶四角插旗,堡内灯火通亮,光线透过琉璃圆窗,照到院门口一棵大树上。树腰处钉有一块木板,黑底白字写着:驻马驿。

    这是一处偏僻官驿。

    蓝色骏马奔到了驿站门前,停下来喷鼻甩蹄。马背上的黑衣人跳下来,敲打了几声院门。

    院门开,一名年轻的驿卒提着灯笼闪身而出,他验过黑衣人手中火牌,将灯笼递给黑衣人,接过骏马缰绳,牵着朝后院走去。

    黑衣人自行进了小堡大厅,合上厅门,解去防雨外衣,除下手脚护具,却不肯脱掉右手湿透且已冻得梆硬的手套。

    厅里并没有其他驿卒,角落点着一只烧水小火炉,厅中只摆了一套方桌木凳,桌上乱放着些不规整的木块木条,桌边地面上还有满落的碎木屑。

    驿卒拴好了马,从小堡后门进来,顺手倒了一杯煮开的茶水,恭敬递给黑衣人,道:“将军,喝来暖暖身。”

    黑衣人左手接过,深邃的眼睛盯着驿卒上下打量了一番后,仰头将那滚烫的热茶一口喝干。

    驿卒拿出笔墨文簿,走近方桌,衣袖在桌面一抹,将木条一股脑扫到了地上,这才面向黑衣人行了一礼,说道:“将军,烦请出示您的照身贴,卑职得登记入簿,外面这么冷的雨,您可要在小站歇息一晚再走?”

    黑衣人没回话,只从怀里掏出一块木牌,扔给驿卒。驿卒接过,也不追问,趴到桌上开始往公文簿誊写信息。

    “这驿站只你一人驻守?”黑衣人突然问。

    “噢,今日郡守老爷纳妾,兄弟们都回城里喝喜酒去了,卑职不好酒,就留下来值夜,倒是没预料今夜还有将军尊驾至此,多有怠慢,卑职代各位弟兄给您赔不是了。”驿卒起身施了歉礼,笑呵呵回道。

    “无妨。”黑衣人摆了摆手。

    “咱们这驿站虽然离京都并不恨远,但因设在支线官道上,往来经过的多是琼武军中的将士,有战乱的年份卑职不清楚,反正如今这和平年代,我们倒是相对清闲。将军您也是琼武军中的将领吧,您这是去往京都,还是回阳泉关?”

    “我回京都。”黑衣人语气淡淡,心道这个驿卒有点小话痨。

    “回……回京都啊,噢,我知晓了,您定是去给勤国公贺喜的!听说勤国公夫人刚生了个小郡主,算起来,这可是咱们百里国下一任的国后,理应举国同贺!”驿卒朝着京都方向拱了拱手,以示恭颂。

    “哦?这你也猜得到?”黑衣人讶然。

    “卑职不过耍些小聪明罢了。勤国公夫人琼澜出身阳泉关第一大族琼氏,琼武军便是以琼氏子弟为核心成的军。我听往来的将士们讲说,琼夫人巾帼不让须眉,天资卓绝,武艺高强,出嫁前已在琼武军中闯出赫赫声名,若不是与勤国公有了情感羁绊,入主了国公府相夫教子,说不得我百里国也能出一个叱咤风云的女将军!不过,可惜啊……”驿卒说到此处,神色变得黯然。

    “可惜什么!”黑衣人没留意到驿卒的脸色,只是接着他的话说道:“做不成女将军,将来若能为百里国培养一个出挑的国后,于国事来说,岂不更有意义?”

    “非也!”驿卒一声长叹,盯着黑衣人看了半晌,黑衣人倒是被他盯得有些无措。驿卒摇摇头,继续说道:“昨日卑职从城里听得一个消息,事关琼夫人,将军您可要听?”

    “当然,说!”黑衣人心头一紧,疾色道。

    “消息说……琼夫人产女十日后,突然病逝。”驿卒将这句话说的又快又急。

    “砰!”

    方桌被拍得四分五裂,黑衣人带着厚厚手套的右手悬在腰际半空,止不住的颤抖:“你说什么!”

    驿卒大惊,忙跪地不起,磕头如捣蒜般求饶道:“将军息怒,息怒!卑职并无能力辨别消息真伪,只是想着……想着这消息可能对您有用,这才冒死直言,将军饶命啊!”

    “你从何处得此消息?”黑衣人咬牙抹去脸上悲愤,压下眼中惊慌,喝问道。

    “是我一同乡发小,他这些年都在京都做牙行,平时也做人牙,勤国公府前几日唤了他手下的一个牙婆过府,说要新买几十个丫头小厮。这可是笔大生意,牙婆就想打听打听买这么多仆人是作何用处。那国公府管事答的倒也利索清楚,说是小郡主出生,买人回来是给小郡主将来用的。牙婆一口应下,就在她被送出国公府的路上,领路丫鬟突然被唤走,给牙婆指明了出路后让她自行离开。在经过一间下房时,那牙婆耳听得房中有人低声说道——‘自小郡主出生之日起,夫人的大院就被封禁起来,许入不许出,如今十日过去了,却突然传出夫人病逝的消息来,院儿里伺候的几十个丫鬟小厮连同当时接生的三个产婆全都不见踪影,说是被连夜发卖了,我怎么感觉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呢?’”驿卒说到此处停了下来,却是仍不敢起身,只悄悄抬头瞄了黑衣人一眼。

    “家仆产婆全部发卖?发卖到了何处你可知?”黑衣人嗓音低沉,再次发问。

    “卑职不知……那牙婆只听得了这几句,再不敢逗留。我那同乡这次回来,便是为勤国公府相看采买下人的。卑职所得消息,已全部告知将军,将军明察呀!”驿卒说完,又开始伏地叩首。

    黑衣人双眼失神,默然无语,片刻后,突然目光转冷,嘶哑出声道:“你,到底是何人?”

    “啊?卑职郭勇,本站驿卒呀将军!”驿卒愣了一瞬,眼神坚定地回道。

    “不,你不是!你有强劲功夫在身,却可以丝毫不显,这不是一个小驿卒该有的本事。你面上惊惶胆怯,陈词却条理分明,句句说的都是我想听的……或者是你想让我听的……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黑衣人蓦然惊醒,想拍桌而起,却发现那方桌早已被自己拍碎在地,只好恨恨地拍了一下大腿。

    黑衣人接着道:“他勤国公府想遮掩的家事,却连你这偏远驿站的小驿卒都知晓了,你是低看他上虞琮川,还是小瞧我?你苦心孤诣透露这个消息给我,到底是何居心?若我今夜没有听到你这番说话,待我回京之日,一切痕迹消散,即便再悲痛愤恨,也不过是与上虞琮川打上一场。如今听你所言,上虞琮川对此事遮遮掩掩,那就暗示着姐姐死的蹊跷……你是,想让我与上虞琮川结仇?”

    驿卒跪在地上,身躯开始发抖。

    蓦然间,他从地上散乱的木料中捡起一根两尺长的木条,左手顺着木条一捋,木屑纷落,现出一柄银光闪闪的三棱军刺。驿卒站起身来,将刺尖遥指黑衣人眉心。

    “琼野,虽然你活着作用更大,但你不该识破拆穿我!我接的不是刺杀你的令,可也不认躺平被你杀的命!你进门喝的那盏茶,不但热,而且毒!”驿卒冷笑道。

    黑衣人淡淡瞥了驿卒一眼,缓缓褪去右手手套,露出赤红浮肿的手掌,在驿卒面前晃了晃,说道:“你下的毒,比起这个,都是这个!”

    他竖起了堪比别人大拇指的小指。

    黑衣人重新戴上手套,走到火炉边,又自斟了一杯茶水饮尽。那驿卒面色惨白,在原地动也未动地站了一会儿,突然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上绝了气息。

    黑衣人看也未再看他一眼,披上软化暖和了许多的外衣,夹起手脚护具,打开后门,一个闪身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