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雪夜逃离
巫神山脉之上,这里还有另外一方世界。
这里的空气是苦的,雾是绿色的,山上植被稀少,河流多有干涸。这里的树……不,这里没有树,一棵都没有,只有错乱丛生的藤本植物……
寒风从上而下的吹,砸到一处平平的山顶上,钻进好大的一座石砌院落。院子里清一色的低矮平房,没有一座超过一丈高的建筑。风儿左冲右突,从一排细密的通风口灌进院子深处一间彩色石屋。
石屋内光线暗淡,虽有窗,但已被爬满的不知名藤蔓封的严密结实,手臂粗细的藤条比那钢铁还要坚韧,石墙都要被这藤蔓撑裂。
窗子对面靠墙处,四根歪歪扭扭的粗壮藤条支起了一张狭窄的藤床,一个少年静静的躺在上面,面朝墙壁,瑟瑟发抖。
屋内正中间摆有一张简陋石桌,两块儿石头一长一方,长的立着做桌脚,方的躺着做桌台。桌上摆起一只豁角饭盘,盘里粘着几粒染了青菜颜色的米,两根一尺来长的细小藤条搭在盘上。饭盘边一只黑茶壶,一只白茶盏,茶盏内壁裂纹布满,余有半盏暗黄茶水,水面肉眼可见的浮着一层油灰。
床上少年,看身量十四五岁,长发遮脸,脏污不堪,背后几绺脏辫早被压成了饼状。他就这么安静地躺着,紧咬的牙关和偶尔打颤的身子表明着他对屋内外的严寒并非无感。
少年突然痛哼了一声,原本细细的呼吸突然变得粗重,胸口剧烈起伏。他蜷起身子,左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右手抓向凹凸不平的墙壁,似要抓住些什么。早已磨秃的指甲在墙壁上划过,直把五根手指全都磨的鲜血淋漓。
“啊……”一炷香后,少年人终于忍到极限,嘶吼出声。
此时,离彩色石屋不远的另一间房内,两个中年男人相对而坐,正把酒言欢。
少年的嘶吼声响起,左首中年人放下酒碗,往窗外看了看,说道:“这孩子是又犯病了?每隔三天就犯一次,每次都来这么一嗓子,我单听他这声儿都要受不了了,他竟还能忍得了这痛,不简单呐,也是可怜!”
右首中年人笑道:“你再可怜他也没用,他是魔主豢养的试验品,事关神域大计,谁也没法儿给他做主。想他之前可是被魔主当心头肉一般供着的,从小到大也都正常,谁知两年前竟突然犯起了这病,魔主也是此刻才知道,这个试验品是失败的,对咱们巫神域晋升神域之事毫无用处,这才把他扔到这不休山来自生自灭。”
“哎,老徐,你说咱们巫神域真能涅槃重生,成为所谓的神域吗?神域到底是什么样的?我总感觉这事儿那么玄乎呢?”左手中年人诚心请教。
徐姓男子目光幽深,叹了一口气道:“任何事物达到极致,走到尽头后,要么升华,要么灭亡……但愿巫神域能有足够的气运吧!”
“哈哈,咱们不聊这些虚无缥缈之事了,老徐你知道的轶事秘闻多,且帮我分析分析这孩子的发病症状,我怎么感觉跟古书上记载的下界来人的中毒症状有些相似呢,难道他也中了下界之毒?”左首中年人拉回话题,继续问道。
“应该不是,中了下界之毒后,七日内必定五脏衰竭,窒息而亡,你看这小子都熬过两年了,岂不早该死透了?再说,下界之毒只存在于下界,想中毒你也得先下去,自古以来去了下界的人,就没一个能回来的,魔主殿对下界的描述至少有七八成是真,那里对我们来说绝对是生死禁地。不过此毒也并非完全无解,据我所知,药魔丹顶大人手中应该就有一张药方,可解下界之毒。”徐姓男子说到此处,低头轻轻抿了一口酒。
“你是说丹顶大人有解下界之毒的解药,只要吃了解药,就可以平安去到下界?你莫不是醉酒胡言?”左首中年人面有惊色,讶然问道。
“朱兄,你细思一番也能想通,你道三百年前咱们这不休山上关押的都是些什么人?那都是下界之人!这些人一到巫神域体内毒气就开始发作,若无解药,七日内便死了,又有何必要专为他们设立此地?只是此事关系重大,想是魔主殿有所顾虑,这才一直封锁着解药的消息。如今咱们巫神域已三百多年没见过下界来人,怕是下界出了什么变故,我想魔主对此不会坐视不理的,有了丹顶大人的解药,估计魔主早已安排了许多人去往下界。甚至,我怀疑我哥哥就是其中之一……”徐姓男子说起兄长,眉头紧拧。
“你哥哥不是二十多年前就……你是说你哥哥并未陨落,而是被魔主派去了下界?”朱姓男子更觉心惊,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
“我哥哥天资不凡,巫神域还没有他走不出来的秘境,对于他的死,我确是一直有所怀疑。这些年我处处留心,暗中查访,终于发现在我哥哥出事后的这二十一年里,陆陆续续又有近五十个魔主殿大小魔将对外或报失踪,或报陨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想在我哥哥之前,如此无故凭空消失的魔将当不在少数,若无人留意,他们的一切痕迹很快会被魔主殿和众魔王抹除干净。我猜测,魔主和九十九位魔王大人在布一个大局,谋的,只可能是资源丰富的下界!”徐姓男子眼中闪着精光,字字铿锵的说道。
“啊也!”朱姓男子一声喟叹,脸上铺满着难以置信。
“老朱,我俩相识多年,也算交情不浅,今日我说的这些可都是禁忌之言,莫入第三人耳,你可有分寸?”徐姓男子正色道。
“我省得,省得……”朱姓男子收敛呆容,忙不迭的应着。
“我没别的意思,魔主有大计,咱也不能闲着,若能早做准备,待到时机成熟,魔主号令声起,咱们兄弟二人冲到最前去,到那时,功勋权势还不是唾手可得?”徐姓男子挑了挑眉。
朱姓男子又是一愣,朝着徐姓男子抱了抱拳,诚恳求道:“还请徐兄指点。”
“那兄弟我就直说了,听说朱兄妻妹在药魔山给丹顶大人做药童……”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头抵在了一起,偷偷谋划了起来。
是夜,外面下起了雪。
石屋内的少年突然睁开了眼,撩开长发,挣扎着坐了起来,竖起耳朵听一听屋外动静,只有雪花飘落卷起的沙沙风声。少年轻步走到石门边,朝外用力一推,石门纹丝不动。他其实知道石门是朝内开的,只是门面平整如镜,并无把手,也无着力之处,没法往内拉。
他只是心存一丝侥幸而已。
少年转身,拿起桌上豁角饭盘,朝着左手掌心用力划了下去,血汩汩冒了出来,片刻间已积了一捧。他稳步走向石窗,伸出血手,将手中鲜血尽数往最粗壮的那枝藤条上抹。
藤条逐渐冒起青烟,开始干瘪并很快萎缩枯死,伸手一扯,应声折断。少年人的脸色愈加苍白,他奋力推挤左手手臂,以便让更多的血液从手心流出,后面还有许多藤条要抹呢。
今夜,他要逃了。都知道下雪天并不适合逃命,雪地上留的脚印,就是对追踪之人赤裸裸的挑衅。
可他实在是等不得了,看看今日的风有多冷,也能想象到今夜这场雪怕是不会小,不下个三五天估计停不下来。他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就在这几天了。这里让他感到压抑,既然都是要死,他还想自己选个坟地。
封了窗的藤蔓被一点点撕开,能容得下少年瘦削的身躯钻过了。此时的他脸色惨白,周身已无一丝血色,却是摇摇晃晃不敢晕倒。少年回身提起桌上茶壶,就着壶嘴一口气把半壶凉得冻牙的茶水灌进肚里,再不迟疑,扒着藤条爬了出去。
这一刻,他只想让这雪下的再大一点,大到巡夜的人全都冻得躲在屋里,大到能在天亮前遮住他狼狈的脚印。
少年捧起手哈了口气,却闻到掌心浓重的血腥,蓦然一惊,赶紧收了收思绪,朝着院门处慢慢挪去。
院门只从里面松垮挂着,少年轻轻松松地去了栓,挤出一条缝,钻到了院门外。
天黑的厉害,地面倒是有些泛白,还能勉强看出路上起伏高低。好在这两年自己习惯了黑暗,在这黑夜里比一般人看的更远。
少年人摸了摸脸,坑坑洼洼,有些剌手。他轻轻叹了口气,提起衣袍下摆,撕取一角,环颈一系,将脸蒙了起来。
一路连滚带爬的滑到山脚下,少年人辨好一个方向,踉踉跄跄的逃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