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晚自习的课下，浅白有着日常的十五分钟。

    他刚一起身，身旁的叶苗就已从狭小座位间穿出，倒没有拎走那个小包，虽然那里面已经是空的了。

    见她离去的身影，浅白心中不禁再次浮生了好奇。

    于是他也迈步离去，穿过走廊，从楼道走下。

    他的视线里，叶苗正一人向前走去，浅白见她拐上了那充卡室旁的小道。

    浅白也走到了小道之下，他看了看小道的那一方，低声自语道。

    “这应该，也不算跟踪吧……嗯，就当是去上面看看好了。”

    浅白暗自笑笑，从小道走了上去。

    ……

    “嗯……这不是也看不到什么吗……”浅白轻声慨道，在他的眼前，是个被人流塞满的足球场。

    由于平时都是与李连山等人在超市旁过活的，时间一长，以致于他都忘了通外还有这等奇观。各个年级的学生走在跑道上，有的散步、有的跑着，有的聚团驻足。速率不一、方向不同，且不仅限于跑道，场内也有人在走着、跑着，以一言以敝之就是乱流，近千人的乱流。

    而且这些人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所谓的，耍朋友者，就是情侣。这些人不仅在这时候会混杂在乱流中，平时的食堂里也很容易就见到他们的身影，这实则没什么好讲的。

    不过还可另提一点，通外相当于一个大型婚姻介绍所，老师间成婚及生产的占比，很高的。

    ……浅白就在这乱流的涡旋之前了，眼前不断掠过各式各样的人儿，至于叶苗的身影，早不知消失在哪个角落了。

    他还是走了进去，在人流中穿行，一无所获。

    浅白便放慢了脚步，这样漫步着，倒也就没了太多混乱。

    他走在东侧的跑道边，一旁就是围墙了，那之中有一处阴影，没人注意过。

    但浅白能注意，他昨天就自那里进去的，到了别人家的后院，里面有座，小亭，当然还有个人。现在想想，依旧是觉得奇妙至极。

    “叶苗到这来，不会是……不会吧，不会吧，应该不会……吧。”

    浅白清了清思绪，向天空望去。

    ……一片漆黑，却有一道裂隙似的银光闪耀其间，也是苍白的银光。

    他低下视线，在足球场中来往的人流间，他似乎是看到了一个身影。

    ——一名少女，伫立在中央，正仰望着天空的一处。

    风吹拂过她盘起的发丝，视线聚焦的那一处，是苍白的银光。

    她的身影在人流间若隐若现，浅白迈步上前，却自身旁听闻一声呼唤。

    “浅白璱？……”浅白转过头去。他的右侧，兰氐正从几人身旁走来。

    “嗯，兰氐？……”他又回过视线，少女已不见踪影，只有那道银光，却也是要消散了。

    “唔，你终于叫对我的名字了啊，真是时过境迁……”兰氐笑道，在浅白身旁停下。

    “啊，那是……我每次都有叫过你名字的，在心里。”浅白平静地回道。

    “唔，那我还真是谢谢你哦。你要是说出口就更好了……！”

    “呵呵，说不说出来都无所谓，有这个心意就行了。”浅白笑道，向兰氐看去。

    她还是穿着那件敞开的校服和衬衫，不过发型已经换了，是盘起的发丝，用了黄色缎带束着，给人一种精致的视感。

    “哦，你换发型了？”浅白说道。

    “嗯？是，你要评价它一下吗？”兰氐笑回道，撩了撩被风带动的发丝。

    “缎带很合适，看上去挺精致的。”浅白侧过身，视线转在了一边。

    “唔，为什么是缎带……”她拨了拨黄色带结，接着轻声笑道。

    “嗯，不过缎带也是发型的一部分呢，我就当你是这么说的好了。”

    “不不，我仅仅是在评价缎带而已，抱歉你理解错了。”

    “怎么会？！这可是我精心梳理的呢，结果还抵不过一条带子吗？”

    “……我说啊，你是每隔两天就会换一次发型吧，相比较而言，缎带倒是没怎么变过，不如是说它才是本体吧。”浅白淡淡笑回道。

    “因为我就只有这一种颜色的缎带啊……”她低声吐槽道，接着恢复到平常的语气，她说道：“那，你在这干什么呢，见你身边也没别人呐。”

    “哪里没有别人了，你不是吗，呵呵……当然，这几百人不也在我身边吗，那还不都是别人。”浅白笑道。

    “唔……这句话听起来好奇怪，恶心。那我还是换个说法吧，嗯哼，——你是在这闲逛吗。浅白璱同学？”

    “哦，对对，正是。”浅白说着，可他此时扫去的视线里，有一个稍微不同的存在。

    那存在生着一束白发，目光正向着这边，脚步迈着的，过来了。

    “那是……忧娜思？”浅白轻声说道。

    “唔，那孩子……”兰氐也望向浅白视线的那方，走来的忧娜思正斜穿着跑道。

    然而此时乱流正值盛态，跑道上的一处，几瞬间就已被踏过了几十双脚。

    于是她就卷进了乱流之中，身形尽没，直至一流涌过，次流之隙间，才见她跌跌撞撞的身影，晃出了跑道，躲过另一波人流的。

    “在干嘛……？”兰氐接着慨道。

    “大概是在……‘闯红灯’，吧。”浅白回慨道。

    忧娜思扶着转向的晕头，往浅白两人这边靠近，嘴里喃喃道。

    “呃……通外的人又多又可怕……”

    阿特琉米娅的发丝若似蚕丝般轻柔，洁白，束着白发的丝缎也是纯白的，泛着点点蔚蓝。她的脑袋微微晃动着，发丝与丝缎也随风摇曳。

    看得浅白好想去摸上一下，……但他不能，何况还有兰氐小姐在身旁，他于是默默缩回了手。

    “……呃，你何故双目放光？……”浅白惊异地笑道，兰氐已不在身旁，而是如饿虎般猛扑过去。

    “啊——ｙｏｕ、ｎａ、ｓｉ……！”

    兰氐的身形在一瞬间飞至阿特琉米娅跟前，且是迷糊的阿特琉米娅·米哈伊尔洛芙娜。场面一度危险起来，阿特琉米娅很可能直接被扑飞在地。

    浅白想做点什么，但兰氐已经摸到了她。

    不知是因为兰氐的体重够轻，还是别的什么，忧娜思就这样被兰氐直直搂进了怀里。

    “阿特琉莉娅·米哈丽儿洛娜·斯米尔娃……！！”兰氐高呼着不像是这白发少女的名字，并立刻开始大摸特揉起来。

    “呃，我叫……阿特琉米娅，唔……米哈伊尔，洛芙娜……斯米尔诺娃！你也可以叫我的……中文名，忧娜思——呃，呀啊……！”忧娜思只得断断续续着说道……

    “啊，我知道，阿特琉莉娅·米哈伊尔洛芙娜·斯米尔娃，也是忧娜思！——想姐姐没有啊？虽然这次我要给你做个超——可爱的发型哦！……诶，这边，这边不要乱动……”

    “啊，唔……忧娜思，唔，‘немноголегче’……我根本就不晓得伊嘛……！”

    “唔……”兰氐飞速鼓捣着的手忽然停了下来，放开了发扎到一半的阿特琉米娅的脑袋，不由得微微向后退了一小步，眼神中多余的高光瞬失而去。

    “不是吧，我们好歹是同学……唔，而且是用两国方言说的？”兰氐丧气似的说道。

    眼前的阿特琉米娅散着未扎好的白辫子，大口地喘息着。

    她缓了一会儿后说道：“忧娜思……只是看见浅白才过来的，为什么，会被搂着做头发，咳咳……”

    “……”

    “呃！唔，浅白璱……变态吗？”兰氐警觉道，又向后退了一步。

    “呃，喂喂，话不要乱说啊，我可没有特殊的癖好。再说了，我前天才认识人家呢。”浅白辩解道。

    “唔，啊！为什么？……明明我都比你早几天认识，结果人家还没认到我，竟，竟就记住你了，还直接叫什么‘浅白’？你这个变态，太差劲了！”

    “喂喂喂，你不要变着相地骂我啊，别人怎么叫是别人的事，再说了我还不叫浅白了吗？”

    “唔，我不管我不管，我，我都还没叫过你这个名字呢……”兰氐别开视线说道。

    “我，……我明明跟人家一点过节都没有，怎么就来听你胡扯一通了，开什么玩笑？”

    浅白自觉多费口舌无益，于是迈步就要走。

    “明明，都是那种关系了……”

    浅白听到兰氐的这声喃喃，如同亲受聚变打击，可他的脚步还来完全停下，便却感到一手拽住他的力，他只得停下。

    浅白向后望去，那只手的主人，是忧娜思……

    兰氐瞪大了眼睛看着两人，口中不禁又道出刚刚那句话，音量且大了些。

    “明明，明明我们都是那种关系了，你，你还……”

    “我——”浅白真想直接大喊出来，他是受不了这个麻烦精的，但他还是极力克制地道。

    “我到底能和你有些什么关系……”

    兰氐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忧娜思开口了。

    “忧娜思……只是来闲逛的，看见浅白同学了，就想来问问路。”

    阿特琉米娅如是说道，这大概是至今为止，浅白从她口中听到的最棒的一句话了。

    “唔，问路……？”兰氐看了看浅白，浅白并不作回应，她接着说道。

    “问路啊，这好说，忧娜思找我就可以了。反正这里就这么大。”

    “可是……我好像还没认到你，刚刚你自己也说了……”

    “呃，唔……要是我是你同桌就好了……哦，那这个这个，看这个你就知道了。”兰氐忽然笑眯眯地给忧娜思递去一张学生证，上面有她的名字。

    “嗯，兰……同学？”忧娜思看了看，回道。

    “啊呃……‘氏’下面还有一点啊，没看见吗？……“兰氏小姐似乎受到了万点暴击，哀嚎一般低声呻吟着，双目的高光都快散尽了。

    “兰，氐同学？兰氐？”谁知忧娜思又接着说道。

    “唔，哈，啊！……！这是天使之音呐，啊——ｙｏｕ、ｎａ——ｓｉ……！”

    兰氏瞬间如获霁月光风，双目放光着就要扑向忧娜思。

    而忧娜思已不在迷糊了，拽着浅白就向他身后躲去。

    浅白只得身形一闪，掩着忧娜思，兰氐便扑了个空，踉跄着要向地面倒去。

    “哎呀！……——诶？”

    浅白还是一手拽住了她的衣角，兰氐终于站稳了身形。

    “你到是看着点啊，下次我可不帮你。”浅白道。

    “谁，谁还要你帮了……”兰氐理了理衣襟，视线别过一边着道。

    “……你就去给忧娜思同学带路吧，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浅白忽而淡淡回道。

    他转身走去，身后传来了兰氐的低语，这次忧娜思没有拽他。

    “浅白璱，你……之后再找你说……”

    浅白没有回头，越过被逐渐稀疏的乱流肆虐着的跑道。

    ……

    ——他看向那仅剩残影的银白，思索着什么。

    他什么也没想到，脑海中似有什么忽然涌出了，可却无法寻到踪迹，空余虚无以致的沉重。仍有什么充斥在脑海的各处，热量不住地散发，带来了昏沉。

    呼吸在沉寂间持续，渐渐地便使他有些目眩了。

    浅白似乎是忘了什么……

    ——他脑里悄然浮现了一个身影，一个少女的身影。

    ……

    沉寂化为宁静，虚无被记忆的掠影掩盖。

    晕沉的热流荡然无存，眼中重现了脚下的阶梯，一缕清风把他拉回了现实。他放眼身前，一人的身影正自一侧的台阶上走下，汇入小道中的人流，那是叶苗。

    浅白未有注意，他放眼天空，天空只是漆黑的颜色，河岸的天际正泛着霓虹。

    他确是忘了什么，而那涌出的，伴着虚无，不见踪迹抑或是只是未至。

    ……

    浅白回首望去，操场中只是逐渐散去的人流，他便转回视线。

    应着微风，他缓缓舒出一口气，向前走去。

    平静下仍掩着焦躁，使思维愈加混乱。

    他于是将冗杂的思绪随清风流散，他摆了摆头，停下了思索，只留下那个疑问。

    “那个身影，是谁……”

    ……

    浅白径直走回寝室楼，在那积水的门口差点滑倒，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了寝室。

    厕所中的热水籁籁地流着，稍烫的水流刺激也舒缓着他的感知。

    “真是……糟糕的一天，呐……”他自语道，门外已传来几人走进的声音。

    再过一会儿，这里就会被人挤满，他便加快了洗漱的速度……

    他的身旁正有人在高声嬉闹着，盖过了风扇的运作声。浅白正依靠着墙坐着，灯熄了，他便应着生活老师的哨声躺下。

    脑海中仍有今天那些记忆的残影，但他实在不想去想了，他便只是躺着。

    脑海中渐渐浮出一片空白，其中想象的碎片在组织着；他睡了过去。

    明天又会是怎样的，无人可知，但总会有人期待着去设想。

    浅白此时的回应，只是一声吐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