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做了很久的梦，孔文麟醒来时身心俱疲，头痛无比，他睁开眼睛，意识回到熟悉的墓园。

    残月依旧高悬，风声依旧无息，四周一片安宁，女孩早已消失不见。

    但一滩血泊在地面上，以证实自己刚刚的遭遇并非凭空杜撰。

    自己手里正捧着一束花，一束白花，孔文麟想起来，这是白事店的女生，让自己献给黄淮梦的花。

    ……似乎是它救了自己。

    孔文麟凝神打量，发现这束花上少了一片花瓣——看起来并不碍事，可心里总有种莫名不踏实的感觉。

    他拿起落在地上的手电筒，一番寻找，没能找到消失的花瓣。

    “这是救自己一命所要付出的代价？”他心想，“这花会是什么来历……不对不对，少了一片花瓣，到时候我这献花算是献了还是没献？”

    这是个深奥的问题，眼下只有实践能够检验一二。

    瞥了眼一旁的墓碑，照片里的男孩保持着开朗的笑容。

    ——把自己拖入死亡的声音里……应该有一道是属于他的吧？

    心里没来由闪过这样的念头，孔文麟不再久留。

    ……

    墓园很大，孔文麟走了很久，但墓园又很小，因为他还是走到了尽头。

    黄淮梦的名字出现在墓园最后一座墓碑上，她是这里的最后一个客人。

    孔文麟怔然——在十五年前，黄淮梦死后，之后旧城区的死者再没有来到墓园安葬过。

    那……张天师的呢？

    他是来解决槐树和神龛的，也是来为黄淮梦做法事的，按理来说，哪怕他死掉，坟冢也会紧随其后……但没有。

    不仅是他，这十五年来的死者，都没有。

    也就是说，这座墓园在十五年前就被废弃了。

    孔文麟头脑风暴一番，唯一的感受就是现在的自己很饿。

    “……”

    摇了摇头，他把墓前的祭台打扫干净，接着把手里褶皱的白花放在上面。

    微微鞠躬，孔文麟打算就此离开——他不是对逝者平白无故升起了惋惜之情，只是由此及彼想到了不久后的自己。

    ……恐怕连坟墓这样栖身之处都不会拥有。

    没能找到张天师的墓，没能找到火把，墓园里藏着危险……生还渺茫。

    尸体会被槐灵亵渎，灵魂无法回归故乡，也无法为入土的真正的家人们守灵尽孝……

    一想到这些，他的心情变得无比沉重。

    他还是把能救自己一命的花放在了墓碑前——因为孔文麟也希望自己死后，能有人为自己献上一束花，这比让自己苟延残喘个一时半刻更有意义。

    ……

    寂静的氛围，一丝异动在孔文麟耳里宛如惊雷。

    所以当他转身之际，祭台处传来轻微响动，让他犹如惊弓之鸟。

    回头，一个穿着校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生坐在祭台上，把玩着自己刚刚放在上面的白花。

    女生嘴角噙着笑意，打量着花朵，同时也在打量自己。

    她注意到自己投过去的目光，于是嘴唇闭合，没有发声，孔文麟看出对方是在对自己说“谢谢”。

    她就是……黄淮梦，和照片上的姑娘一模一样，也能和自己在新闻报道上看到的模样相吻合。

    她看起来和大多数黑影一样？没法开口，不像是对自己怀有敌意……

    孔文麟思索对方是善是恶的同时，黄淮梦也从花中发现了端倪——少了一枚花瓣。

    这很显眼。

    她放下白花，这次把视线彻底放在了孔文麟身上，颦眉，神色有些不满。

    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虽然已经看开了，但孔文麟没想过就此等死，而且看这样子，事态发展貌似还有转机。

    他没学过手语，所以只能一手拿着手电筒，一边手舞足蹈，描述在墓园里的遭遇。

    ——根据之前黑影的反应来看，打字在他们眼里是一种不尊重的体现，所以孔文麟别无选择。

    好在黄淮梦懵懂地舒展眉头，孔文麟就知道自己的死刑起码是延期了。

    【你有见过张天师吗？】

    他比划着，想从女孩这儿打听到大师的行踪。

    女孩歪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孔文麟的默剧表演，直到他从书包里翻出了一枚符箓，这才恍然大悟。

    她没对符箓有什么过激的反应，而是起身，顺便把白花一口吞下。

    女孩经过孔文麟，一蹦一跳地离开，孔文麟略微犹豫，选择迈步跟上。

    她走的是自己来时的路，但很奇怪，原本熟悉的周遭变成孔文麟不曾见过的景象——两侧依旧是墓碑，可环境不再像太平间那样窒息。

    蝉鸣、风声、鸟语，自然的声音穿进孔文麟的耳朵，月光更加强烈，四周变得清晰。

    ……比起之前所见，眼下似乎才是真正的墓园，才像是真正的世界。

    路越长久，孔文麟心中疑惑愈盛，可此刻无人能为他答疑解惑。

    终于，路到了。

    黄淮梦不再向前，长着些许雀斑的脸上闪过一丝愧疚。

    孔文麟望过去，对方停在了一座墓碑前，只是这块墓碑上没有文字，也没有照片。

    这是一座无字碑。

    碑前的祭台上和其他一样，被岁月用以尘灰进行标记。

    女孩转身，朝孔文麟伸出手。

    呆愣片刻，他才反应过来，把泛黄符箓递给对方。

    女孩踮起脚尖，把符箓放在石碑的顶部，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让逝者安息。

    ……一个死人在为另一个死人诵念往生极乐，这场景倒是少见。

    孔文麟脑子不出所料的跑偏。

    等女孩睁眼，结束悼词后，孔文麟才上前，用自己酝酿了一段时间的手语，向女孩提问，有没有看到祭台的火把。

    ——这里空无一物，孔文麟自然记得自己的目的。

    比起对方带自己找错了墓，孔文麟更倾向于那件能对槐树神龛造成伤害的火把已经被人拿走了。

    女孩艰难辨认着孔文麟自创的手语，良久后摇头，表示自己从来没见过。

    【那、祭台上、有没有、其他东西？】

    【有没有、人、来拿走过、什么？】

    黄淮梦陷入沉思。

    她先是摇头，但又点了点头，并有样学样，也有双手比划出一个物件的轮廓。

    长方形、圆的，能拆开……哦不，是能打开……透明的？

    这是盒子？

    还是说……

    孔文麟脑海里浮现出守墓人小屋里的场景，骷髅旁边有一个被打开的玻璃罐。

    “……”

    那里面装着什么？

    女孩比划出一个纤细修长的长方体物件。

    这会是什么东西？难道是火把？可我用手机拿出火把照片的时候，黄淮梦为什么会摇头否认？

    还有，它被谁拿走了？杀死守墓人的凶手？

    可……为什么守墓人要把这东西拿走？

    还是说，拿走的其实是守墓人？小屋里的死者还有其他身份？

    迷雾如影随形，旧的问题还没解决，新的问题就已经产生。

    “总之，无论如何，火把的下落自己是找不到了……那就先把香找到吧。”

    他心道，“三种香点燃纸钱，接着点亮火把……现在没有火把，可前面的步骤还有机会——火把可能只起到续航作用，没有火把，光凭纸钱燃烧的几秒，对槐树和神龛应该也会有些作用？”

    “不管有没有用，也得先找找……”

    孔文麟很快转移方针，准备向女孩问询关于香的事情时，思绪转动的晦涩感突如其来。

    脑子陡然间变得迟缓——而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

    槐灵……

    孔文麟睁着眼睛，眼皮无法合上，小人形象在眼前出现并晃悠。

    身体很快被束缚，僵硬感席卷全身。

    这一次，面对槐灵的攻势，自己完全没有抵抗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