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之间的战争很惨烈，结束得很迅速。

    说到底，神龛之子不过形单影只，而赴身战场的槐灵则是源源不断。

    不出所料，红眼小人变成了尸体，再无声息。

    而槐灵们对它的尸体并不感兴趣，它们对自己的身体也兴趣寥寥，没有进一步攻击的举动……不，或许只是因为香还没燃尽的缘故。

    孔文麟恢复对身体的掌控，而槐灵们也没有离开身体的意思。

    他当即用香点燃所剩无几的纸钱，孔文麟洒向了面前的神龛……以及树根。

    ——他不觉得神龛被毁灭后，槐树会眼睁睁地让自己活着。

    比等到日后槐树亵渎自己的尸体，把这两个怪异一起送上死路才是最佳选择……尽管这意味着自己也将被送走。

    体内的槐灵们在尖叫，似乎不理解它们拼死救下的君主却忍心和它们一起兰艾同焚。

    孔文麟的视线变得恍惚，模糊一阵接着一阵，他端详面前的神龛，像在欣赏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随即，他注意到神龛的左上角，有一处明显的破碎。

    “……”

    孔文麟想起和家人们共进晚餐时，女人所说的话。

    “它只是动了一下。”

    动了一下……

    如果家中的木像是因为女人行为而产生裂隙，那为什么神龛本体也会出现一角？

    要么，分身能影响本体。

    要么，眼前的这个才是分身……

    孔文麟死死盯着面前神龛，正要有所行动，身后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

    这时候发出能被自己听见的脚步声，会是什么人？

    他转身，同时不动声色地把槐树根藏在身上。

    门口处看到了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女孩，他们长着故人的脸，面无表情。

    “文麟，现在感觉怎么样？”女人温柔问道，但没有上前的意思。

    女孩也跟着道：“我早和你说过，我们不是怪物。”

    男人冷哼：“赶紧吧，我等不及要见到我的儿子。”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令孔文麟好不清楚状况。

    他只抓住男人最后一句话的重点：“你的儿子？”

    女人从身上拿出一尊木像，眉角有裂隙。

    她一边向孔文麟走来，一边解释道：“是啊，我们的儿子……他也叫孔文麟，和你一样，是个很有活力的孩子。”

    “只是可惜，他去世了，我们很悲伤……可没想到，我们又见到了你。”

    随着她靠近自己，孔文麟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威压，加之身体已经是强弩末矢，他便像风中秸秆一般，一吹就倒。

    “这是奇迹吧，上天夺走了文麟，却给我们带来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孩子。”

    孔文麟猜测，这世界的自己应该是被槐树给解决了，所以他们才对槐树如此咬牙切齿——把槐灵端上他们每天的餐桌上。

    至于这世界自己的尸体……看刚刚战斗后槐灵们对红眼小人视而不见的态度，它们对变成怪物的自己的尸体也不会有兴趣。

    孔文麟思绪习惯性的走偏，女人在自己的面前站定。

    “这才是真正的神龛？”他反问。

    女人不语，她把木像一点点塞进孔文麟的嘴巴，孔文麟没有产生呕吐或其他的不适感，木像被吞进了肚子里。

    “我们为你准备的食物，你一点也不愿意吃，不过还好，这次你的肚子里装的足够多。”

    女人心满意足，“接下来，只需要一点时间，文麟就能复活了。”

    木像？神龛本体？自己吞下神龛本体就能让人复活？

    想起孔舞绮的诡异能力，以及三人对木像不以为意的态度，孔文麟恍然大悟——他们不是受神龛影响而变成的怪物。

    更可能是久安街的店主们一样，是这儿的“原住民”，但孔文麟，也就是这个世界的自己，似乎有些与众不同……

    “其实我们没打算用这种方法的。”女人蹲下，轻抚蜷缩在地上的孔文麟的脸——这种姿势似乎能缓解自己的痛苦。

    “守护神对我们大有裨益……可是你拒绝了我们，是你让我们别无选择的。”

    孔文麟张了张嘴，但没说话，疼痛令他冷汗直流。

    在木像的作用下，体内槐灵纷纷开始了凄惨地尖叫，不一会儿就裂开，一双双恶意的眼睛从内部睁开，盯着自己。

    “说起来。”好一会儿后，他才艰难说道，“你们能让我见见我的妹妹吗？”

    女孩和男人的目光落在女人身上。

    “当然，看在我们曾是家人的份上。”女人微微点头，有些遗憾，“可惜，我们本来能成为真正的家人的。”

    三人离开房间，依照孔文麟的遗言，给他和妹妹留下独自交谈的空间。

    ……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蹦蹦跳跳朝自己走来，这是孔文麟第一次看到这个小女孩。

    只是这时，她的身份显而易见。

    “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孔安安。”

    虽然是第一次看到女孩……他听女人叫过这个名字。

    女孩满意点头：“你为什么要见我？”

    “在过去，我没有妹妹。”孔文麟说道，声音有气无力。

    “但是我有哥哥哦，你和我的哥哥长得一模一样。”

    “我知道，你不是他，因为我的哥哥早就被那只树精杀死了，成了它的养料。”

    “可妈妈不这么想，她不知道从哪里捡到了你，和哥哥长得一模一样的怪人，还想把你成为我们真正的家人。”

    “他们都这么想，我有什么办法？不过还好你一直都没同意……我可不希望我的哥哥会被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给代替。”

    女孩弯腰，看着半死不活的孔文麟，唠唠叨叨地说着。

    孔文麟趴在地上，呼吸声越来越微弱。

    “说起来，你为什么不愿意做我们的家人呢？”

    “……因为我不想成为怪物。”他喘息着说道，“不过现在，我有点想通了。”

    “嗯？那恐怕不行了呢，爸爸妈妈不会让你活下去的。”女孩道，“哥哥要想回来，你必须得死哦。”

    六七岁的孩童说起话来可真是冷酷无情……

    “我想，你理解错我的意思了。”孔文麟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其实，我是想说……”

    “我不做人了。”

    他拿起燃得只剩微乎其微的香支，把藏在身上的槐树根放在上面。

    ——他们以为槐树根随着虚假神龛早被处理了，但自己手疾眼快，此时给自己留下了一个方案。

    火星溅在了槐树根上，槐树根燃了起来，孔文麟感受到灼烈的痛感。

    接着，他在女孩惊讶的目光下，把槐树根塞进了口中，火势蔓延，将体内本体的神龛木像一并引燃。

    下一刻，孔文麟全身都燃起了火焰，炽热而滚烫。

    小女孩连忙离开房间，去和屋外家人通风报信。

    孔文麟要的就是这个举动。

    他拿起掉在地上的符箓，重新贴回原来的位置。

    等到四人进来时，看到的景象只有凌乱的寝室，和通风的阳台。

    ——燃成灰烬的门卫，灰炭的虚假神龛，或者是人之将死的孔文麟，此刻通通不见踪迹。

    “……”

    “他逃不远的。”女人冷冷道，“计划万无一失。”

    ……

    看来，他们没意识到符箓的用处。

    尽管这只是暂时性的。

    但通过操作挤出来的时间差，足够自己和神龛、槐树一起同归于尽了。

    孔文麟靠在门边，体会身体在静默中消亡的感觉。

    ——他没想到自己临时想到的计划会那么顺利。

    女人会愿意自己见到妹妹；自己一次就完成了对体内木像的点燃；甚至小女孩也不出所料地离开房间……

    要是接下来也能这么顺利就好了。

    房间归于寂静，只有火焰燃烧的“呲呲”声。

    孔文麟知道他快死了，但在死前他必须要做些什么，来对自己不可避免逝去的生命做些挽救的措施。

    于是他竭尽全力，靠着门把手站起来，推开了这道房门。

    ——符箓的将一个房间分离，让一部分看起来是平平无奇的宿舍，揭下后却呈现出放置槐树根的房间。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无法解释的能力……但宿舍门外是走廊，放置槐树根的房间外又会是什么？

    也是走廊？

    还是说……有别的什么？

    孔文麟不知道，也正因如此，他才要去亲自体验一下。

    迎面而来的是一片黑暗。

    熟悉的黑暗。

    在他印象里，这是第三次看到这幅光景。

    “……”

    这会是逃生路线吗？

    孔文麟不知道，可他别无选择。

    带着忐忑与不安，趁自己还有力气，凭借自己的意志，踏入了黑暗里。

    再然后，思绪逐渐飘远、远离自己的身体。

    树皮在他的身体表面蔓延，它们扭曲，形成诡异的图案——仔细甄别，就像是一张诡异的人脸。

    最后，他的身影完全被黑暗吞噬。

    门吧嗒一下合上，房间恢复了静谧。

    半晌后，符箓被揭下，一男三女出现在了这个房间。

    化为灰烬的尸体、倒塌的神龛，以及空空如也的房间。

    他们要找到年轻人已经不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