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的大厅中央，摆着一条长桌，左右摆满二十来个位置。到场的人不及一半，更多的座椅上空空荡荡。

    华丽的吊灯悬挂在穹顶之上，散发出柔和的辉光。

    为首的是一个身穿红白相间的制服的老人，花白的头发被一丝不苟地梳理，密密麻麻的皱纹与沟壑是他多年来荣耀的凭证。

    他面容庄重肃穆，等到桌前显示屏上的时间变成预定的数字后，清嗓，浑厚的声音响彻在整个会客厅内。

    “昨日发生什么事，你们应该有耳闻。”

    余下十人点头，这正是他们来此的目的。

    老人见状没再费口舌解释来龙去脉，把目光看向离自己最近的男人。

    “薛隐怎么说？”

    男人西装革履，显得精明强干，他闻言微微点头：“她说虚构之城没有问题，这次异动跟她没有关系。”

    他话音刚落，一人就紧接着问道：“没有关系？难道那槐树和神龛的生命迹象突兀消失，果然是因为它们已经死了？”

    “但根据研究院给出的数据显示，它们至少再过十一年才会迎来死亡。”一白大褂学者道，“我能保证我们的数据没有问题……”

    “那该怎么解释昨天的现象？”剩下几人谈论道，“整个旧城区都感受到了那股眩晕感，都出现了神龛破裂的幻觉，这和薛隐当初预测的结果完全一致。”

    “或许，它们是用了某种手段规避了监测的眼线，甚至还骗过了虚构之城本身……”

    最先唱反调的男人冷哼一声，显然对这种推论不屑一顾。

    “总之，”为首老人把话题拉住，没让剑拔弩张的氛围继续发展，“哪怕它们真的按计划死亡，我们也要想一下，到底是什么原因令它们的死亡提前……”

    能让他们头疼的两大怪异相继失去生命体征，无疑意味着虚构之城里藏匿着更加危险的存在。

    “您的意思是，不希望派人到旧城区冒险？”女人问道，她拧着眉头，显然对老人话里的意思并不满意。

    她也是在座里唯一的女性。

    “我们必须要到那里去，如果那两个异常确认死亡，我们完全可以把虚构之城用到其他紧迫的地方，如果没死，我们也能迅速做出对策，把变数尽早解决掉。”

    老人微抬眼神，认出这人是管理部的代表之一。

    微不可察的眼神示意，一中年男人敲了敲桌子，把众人视线转到自己身上。

    “恕我直言，虚构之城已经被放弃了十五年，没人知道那里面的情况到底是怎么样，那些怪异应该在其中繁衍生息、站稳脚跟……危险性绝对远超想象。

    而且你们别忘了，我们执行这个决议时，就等同于将过去的旧城区，已经城里的人、怪物……全都放弃了。

    现在他们对我们的态度……恨意恐怕比当年更甚，我不会让我的手下承担它们的怒火。”

    “郑恒，你只是执行部的副部，”女人针锋相对，“你有资格——”

    “他有。”郑恒身边的男人微微点头，“我说的。”

    “……”这是个身材矮胖的男人，四五十岁，体态肥硕，但……这人是执行部的正部。

    可管理员代表只得冷哼一声，“懦弱的决策。”

    矮胖男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咳咳，诸位，别忘了我们今天的议题，并不包括执行部的任务发布。”老人适时开口打圆场，他没想到管理部态度竟如此坚决。

    “还是说回昨日旧城区异动的后续处理方……”

    “我倒是有个猜测。”

    “哦？”众人看过去，是一个穿着奢华的阴柔男子，不由得重视起来。

    ——此人不仅是管理部的部长，还是政府雇员，有官方背景，体制里不少能说得上话的人都为他撑腰。

    听说如今的怪谭市发展能有如此前景，都因为集团公司仰赖他的面子……

    众人心思浮动的同时，男子开口。

    “你们应该知道，除了槐树和神龛两个外来者，旧城区本地也有相当数量的原住民吧？”

    “当然。”

    “槐树和神龛两者都被消灭，能做到这样的事……我不相信原住民们会没有参与其中。”

    “那他们为什么不早些时候动手，非要等上十五年？”

    众人沉默不语，静等下文，只是郑恒的脸色不太好看——管理部和执行部之间积怨已久，此番谈话肯定不会是向着他们。

    加上阴柔男子的无把握不会开口的性格……

    后续发展果然如他所料。

    “因为他们需要联合，而将怪异们连成一条心这种事，花上十多年也很正常。

    好了，我们说回正题。

    我认为旧城区会有这样的异常情况出现，就是源自于内部，团结起来的原住民和槐树、神龛两个外来者展开了斗争，并取得胜利。”

    “而显然，旧城区的原住民被困在虚构之城里那么多年，怕是对我们已经恨之入骨。

    要是在任由他们发展，恐怕单凭虚构之城没法压住他们。”

    话到这份上，阴柔男的意思显而易见——支持执行部派人进旧城区探察情况。

    老人沉默半晌：“这是你的意思？”

    阴柔男子淡笑：“也是大家的意思。”

    “……”老人知道对方所说的大家，指的不是在座的人，“他们是为了什么？”

    “为了弥补过失。”阴柔男叹道，“毕竟十五年前的计划，现在来看算不上一手妙棋。”

    “只是这样？”

    “当然——”

    “当然不只是这样。”

    又一人打断道，约摸二十五六岁，一头黑色卷发，装束随意，在这般正经的会议上显得不怎么合群。

    但没人敢小瞧这个邋遢的年轻人——或者说能坐在这个会上的人就没有无能之辈。

    他是异象局三大部之一，调查部的部长，也是异象局建立以来最年轻的部长。

    “大概在一周前，我的人在旧城区的地界上检测到了一段不明波动……来自于异常的波动。

    我把这段数据交给了常主任，很巧，就在刚刚，我收到了他发来的结果……你们知道这段数据是什么吗？”

    无人捧哏，年轻人便自顾自说了下去。

    “是【门】。”

    “而【门】的使用者……只来自【钟塔】。”

    听到关键字，众人脸色惊疑不定，连淡然的阴柔男子的神态也略微端正起来。

    “这回异动和那群疯子有什么关系？”

    “难道这次也有他们在幕后做推手？”

    “怎么可能！虚构之城，只能靠薛隐才能进出，他们哪里来的这个本事？”

    “莫非是又从哪里吸纳了新成员？有我们不知道的能力？”

    几人七嘴八舌，忧心忡忡，对名为钟塔的敌对组织相当忌惮。

    等到讨论声平息，调查部部长才继续道：“槐树和神龛都来自龟寿山，这算不上秘密……而最近，龟寿山将会发生一场大事——【祭典】召开的时间临近了。”

    “而祭典的开启要用到一些特殊的材料，比如槐树的根，比如神龛的眼。”

    “你是说，这次情况是钟塔闹出的动静？而他们的目的是为了龟寿山的祭典？”

    年轻人点头：“正是。”

    众人一片沉寂，似乎在消化这则消息。

    终于，一人忍不住发问。

    “祭典是什么？”

    “……”瞥了眼问话的矮胖男人，是管理部的正部，年轻人直接摊手。

    “这我怎么知道？那老头就只告诉我这些……你们也别打那老东西的主意，他已经死了。”

    他继续道：“总之，我怀疑是钟塔的人想要染指祭典上的什么东西，所以使用【门】，让某种因素绕过封印抵达了旧城区，并解决了槐树和神龛，并准备把他们带出旧城区……

    至于xx先生所说的原住民呢，或许有关系？但总归不是最关键的。”

    为首老人下意识敲桌子：“所以，你的意见是……”

    年轻人回答得斩钉截铁：“集结人力，封锁旧城区。”

    众人面面相觑。

    “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我们是警察吗？还是说侦探？我们行动需要证据？”年轻人挑眉，“我们面对的那些东西可不会傻乎乎地留下证据。”

    “可这说到底只是你的猜想。”女人摇头，“去龟寿山？那里情况比旧城区还要复杂，而且还涉及跨市执行任务……”

    言谈之中表示了对年轻人建议的反对，只是语气有些克制。

    年轻人一直等到女人说完后，才慢条斯理地做出回复：“就凭我姓薛。”

    众人：“……”

    “比起我的情报来源，该做出决断了。”

    “门带有强大的不稳定性，他们选用这种方式混进旧城区已经颇为冒险，离开旧城区已经有了稳妥方式的前提下，他们不会再选择门。”

    “我建议加派人手，巡视旧城区，他们离开旧城区一定会在那里再度出现，我们只需要守株待兔就好。”

    年轻人不再言语，他把腿放在桌上，背靠椅，闭目养神。

    “还有其他意见吗？”老人率先恢复正常，他环顾四周。

    白大褂的学者微微举手：“薛部，你恐怕少了点信息。”

    “嗯？”

    “那段不明波动，常主任也跟我汇报我，也确定这就是【门】的信息。”

    “不过啊……【门】又被使用了，就在昨天。”学者摇头，“他们用门离开了虚构之城，自然不会像真正出口那样回到旧城区。”

    “驻守旧城区，只是对资源的浪费而已。”

    年轻人皱眉：“【门】又被使用了……你说的是真的？”

    “我也不至于在这种场合开玩笑。”

    年轻人闻言不再多说，他只求这点时间，不至于酿成大祸。

    会议，继续进行。

    ……

    “政府希望我们能尽快敲定，向民众解释的说辞。”

    会议最后，西装革履的男人提到最后一个议程。

    “……”老人松了口气，这和其他的方案相比显得轻而易举。

    “就交给研究院吧，电磁脉冲、核磁共振什么的，让他们不去乱想就行。”

    白大褂学者欲言又止，但还是没说出口。

    ……也罢，整座城的人出现眩晕感、眼前出现神龛破碎的幻影——要用科学的方式解释清楚这一状况，也就只能靠他们研究院了。

    至于老人刚刚举的例子——就当是尊敬长辈，无视掉他刚刚亵渎科学的言论。

    角落的薛部长冷眼旁观，眼看这些同僚们达成共识后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

    ——基于各方面压力，局长给出的方案不是向虚构之城派驻异象局的势力，也不是对旧城区加大人手，而是把为数不多的人力资源调配到了龟寿山。

    美名其曰是综合考虑了各方意见：龟寿山有可能有钟塔成员隐匿于此，他们都是十恶不赦的通缉犯；而槐树与神龛来自于龟寿山，深入探索有助于帮助他们了解这二者。

    至于虚构之城里两者生命波动消失的原因及其可能诞生的后果，则是完全让薛隐负责。

    “……”

    老实说，这份结果并不意外。

    局长不偏不倚，处事中庸，这份决策符合他一贯风格——毕竟比起防范于可能的危险，抓住钟塔成员能带给他和他子孙的功勋会更多。

    执行部，他们爱惜羽翼，比起无甚了了的虚构之城，龟寿山对他们的危险会更低。

    而管理部……或许归根结底，他们只是想看到大规模的执勤行动出现，这能让他们内部的资金运转活泛起来。

    至于是针对旧城区还是龟寿山无关紧要——他们或者说背后的金主只需要从中牟利即可。

    年轻人叹气，哪怕会议结束，他心中的阴霾依然挥之不去。

    希望别出什么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