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天剑

第 1-1 章 虎啸龙吟

    箬笠峰掩映在龙虎山九十九座群峰间,丹崖怪石,绿树婆娑。上清溪自东而入,依山缓行,绕山转峰。山丹水绿,极尽江南山川秀美之灵性。

    上山的是一条乱石搭垫着的黄泥小路,小路两侧长满了尺余高的小草。偶见小草开着小花,花和草向小路中央伸展,晨曦中小花小草粘着薄雾。一位少女十六七岁,身姿婀娜,下着青花白裙,上搭一件褛空丝织短衫,清雅脱俗。她背一布袋行囊,手提一个小竹篮,缓步而行。她是天师府四十三代天师张宇初的独生爱女张雨寒。她起了个大早,从天师府出发,已经走了十余里的山路,脸上略有疲色。但看她的心情还是很不错,哼着小曲,遇到草密的地方一跳而过,不愿穿的新鞋沾上露水。

    是时,明永乐七年,农历六月十二。

    小路逆流上清溪,转过一浅滩顺着山势逶迤向上,渐渐陡峭,林木森森,亭亭如盖。张雨寒对林间道路甚是熟悉,心想约还有一柱香功夫就能到达,想看看小师弟是不是像小懒猪一样还没起床,最好吓他一跳,给他一个惊喜,才不枉她昨晚和娘一起做好煎饼、米糕,一大早给小师弟送来。

    想起小师弟,映入她脑海的是那剑眉星目的俊脸和倔强的眼神。七年前的冬夜,父亲张天师带回一个小男孩,一身黑衣头缠白带,头发脏乱,眼神怯怯而又倔强。就是那眼神让她有了姐姐保护弟弟的冲动。那年,她才十岁。

    第二天正午,正一教掌教天师张宇初招集门人弟子二十人余人,宣布收带回的小男孩为记名弟子,暂不入教,在箬笠峰侍奉左右。小男孩姓铁名奇,字正合,随着铁奇“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地向师父张宇初磕了八个响头,又向师娘、师叔张宇清,众师兄弟磕头。张雨寒那年十岁,铁奇九岁,年岁相当,突然多了个小玩伴当然最开心了。尤其她一直是小师妹,终于有一个比自己更小的,以后可以好好摆摆师姐的架子,指使他这,指使他那,想想就开心。只是这小家伙黑不遛秋还看起来倔得很,可得好好修理修理,让他知道谁是师姐。

    张雨寒正想着过往,嘴角不由得微微上翘,脚下不由得加快脚步,恨不得马上见到那小子,不知道他现在在干啥,最好好好戏弄他一下。

    转过清风坳,开始听见流水的声音,是峰上瀑布汇成溪流顺着山谷而下。这里的黄泥小路也变成青石板铺成的石阶。石阶共六百余级,蜿蜒而上,像一条青色丝带在林间伸延。这里林木森森,高大挺拔的栎树、枫树、松树、杉树以及夹杂着众多杂木,这一丛,那一簇。其间常有野兔、山羊出没。

    突然,一阵啸声传来,初时低吟悠长,后来渐渐高亢激昂,与群山回响相伴,隐隐有虎啸龙吟的气势。

    张雨寒一惊,“父亲回来了?”不由加快脚步。

    渐近,啸声伴着瀑布的巨大的轰隆声,时隐时现。啸声清亮绵长起来,若幼鹰初飞振翅,似蛟龙出水腾空。瀑布从天而落巨大的轰隆声反倒成了节拍和伴奏一般。

    张雨寒登上最后几阶石梯,折而向西数十步,视野豁然开阔。

    前面不远悬崖上,一条宽四丈有余的大瀑布如玉龙腾空,似银河倒悬,轰隆隆奔流直下,飞珠溅玉。右侧山崖是一个突出的圆形平台,下方一道山梁托着并向前延展开来,像一把勺子嵌悬崖趙壁之上。只见一个青衫少年长身玉立,渊渟岳峙地矗立在石梁的最外端。从下往上望,激流掀起的浓雾和水花衬得他犹如站在云端仙境。

    他面朝滚滚直下巨声轰隆的大瀑布,内力激荡情不自禁地引吭长啸,初时倒像顽童欲与飞流直下的川流巨声一较高下之意,后来神清意明内力流转充沛,啸声俞发清悦潦亮,渐入忘我之境。

    张雨寒暗暗心惊,这个臭小子居然内力如此深厚,进步神速。她深知正一教玄门内功修练心法讲究夯基厚实培元固本,因此进展缓慢,但好处是根基扎实,不容易走火入魔。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功夫,啸声渐息,少年转过身见到了张雨寒。

    “师姐”,他又惊又喜地叫了起来,三纵两跳一眨眼就来到张雨寒的身边。

    “师姐,您怎么来了?”

    “喏,给你送吃的来了。”张雨寒眼角含笑,又小手一指旁边山石上的小竹篮道。

    “谢谢师姐,师姐最好了。”少年一边说道,一边跑去翻小竹篮。

    张雨寒爱怜地看着他,“热一下再吃!”“先洗手啦。”“臭铁蛋儿!”

    这个少年就是七年前父亲带回来的小师弟,铁奇,字正合,但张雨寒却喜欢叫他铁蛋,说他是一个黑不溜湫的铁疙瘩。铁奇也随着她怎么叫,而且和这个年龄相当的师姐特别亲,像是弟弟对姐姐的依恋或者是对母爱的渴望。

    铁奇吃了一个煎饼,两块米糕,又塞了一块到张雨寒嘴里,叭啦着嘴直说好吃。

    张雨寒含笑静静地看着他。

    铁奇一开始没注意,慢慢地突然停了下,看着微笑着的张雨寒,又狐凝地摸了摸嘴角,试探性地又看了看张雨寒。

    张雨寒嘴一呶鹤鸣台,微笑道,“我刚才听见你在大喊大叫,怎么了你?”

    “师姐,我最近每次练完功后都感觉胸闷涨得厉害,今天早上也是,后来我忍不住吼了一会才好多了。”铁奇说道。

    张雨寒微微一惊,这是内力充沛之兆。听父亲讲他也是四十岁才出现这种现象,没想到一个十来岁少年也内力到了这个境界。

    张雨寒还不确定,她掌心相对握住铁奇的手,突然摧动内力去冲击,一开始很顺利,但很快感觉到一股反击之力,这股力道雄强无比,汨汨然、绵绵然,其势无止无歇,无穷无尽。

    张雨寒一击而退,放开铁奇的手。问道,“铁蛋儿,你最近半年是怎么练功的?”

    铁奇脸微微一红扭捏道,“还不是师父教的那样。”

    “少来,我是你师姐,我比你入门早,我的内力都不及你三成。”张雨寒俏脸薄怒道。

    她意识到语气重了,目不转眼地看着铁奇的眼睛道,“师弟,我们正一教的内功,讲究的是根基扎实,循序渐进,虽然进展缓慢,但扶以道基心法绝不会走火入魔。一些旁门别派的武功固然进展神速,但往往因为急于求成,而最后功败垂成。父亲常说世间事,欲速而不达,练功更是如此。”

    铁奇听张雨寒语气真诚而又严肃,更是心下慌恐。

    “师姐,我……我……我没有练其它武功,只是师父不在,我自己瞎琢磨练的,我也不知道对与不对?”说到后面,语调更低了,像个犯错的孩子,乖乖站立在张雨寒面前。

    原来,正一教掌教天师张宇初两年前下山后再没回过箬笠峰。但下山前,铁奇入门已经差不多五年,正一教的内功心法《正心诀》张宇初早已悉数传授,运功的法门和诀窍更是悉心讲解和演练过,加上五年来,张宇初都把铁奇带在箬笠峰,少于外界接触,专心练功。因此铁奇的内功根基还是非常扎实。

    “去年冬月,有一天晚上特别冷,我练功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全身都冻麻了,手和脚都不能动弹,没有知觉,更别提站起来”铁奇回忆道。

    “当时醒来,就心口有点温度,内息也冰住了一样,怎么也提不上来”

    “你当时是在哪练功的啊,没生火吗,怎么不多穿点衣服或裹一床被子!”张雨寒顿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