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衍悠闲地泡着茶。袁子晴依偎在道衍旁边，一脸满足地看着张雨寒。四人对坐，却相对无言。

    “奇儿，你也读道德经？”道衍一呶嘴一旁矮几上的那本张宇初注《道德经》对铁奇道。

    “读过，最近师姐在读。”铁奇答道。

    张雨寒探手拿过那本《道德经》搂在怀里，对道衍责怪道：“你怎么乱动人家的东西，这是我爹写的。”

    道衍不置可否，继续问铁奇道：“你认为道德经的核心思想是什么？”

    这个题目太大，铁奇因为这本道德经师傅张宇初作注，所以认真研读过。但也只是兴之所至，通读过后更是九九八十一章翻到哪章是哪章诵读，没有更多的思考。

    铁奇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别紧张，随便说说。”道衍一边给铁奇续茶，一边神情和蔼地说道。

    “我认为道德经的核心思想是道，道法自然，清静无为。”铁奇思考片刻，鼓起勇气答道。

    “嗯，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无为而无不为。不错，也算摸到了道的门槛了。”道衍笑道。

    “你和尚道不道佛不佛的，核心思想又是什么？”张雨寒突然插嘴挑衅地问道。

    “雨儿，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袁子晴看着张雨寒，脸色一沉嗔怪道。

    “没事，聊天嘛！”道衍向袁子晴笑了笑，压了压手，示意袁子晴别介怀，接着侃侃道来：“佛教教义经典众多，但精深细微无非缘起性空四字。世间诸相，一切有为法因缘和合而成。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缘起缘灭，变幻无常，皆是虚妄。因缘和合所生起的是假有，本性是空。自性不空，则不能有。就像人字有两笔，一撇写进前半生，写的是执着。一捺写进后半生，写的是释怀。”

    道衍顿了顿，转向袁子晴，握起她的一只手，深情地说道：“无人不冤，有情皆孽。且停且忘且随风，且行且看且从容。心有山水不造作，静而不争远是非。你困在龙虎山大半辈子，往后余生我愿陪你云游四海浪迹天涯，肆意潇洒地活着。”

    袁子晴的眼睛湿润了，看了一眼道衍又看了一下张雨寒，紧了紧被道衍握着的手。

    张雨寒盯着炉上的茶壶，视若无睹周遭一切。

    “前辈，你说前半生执着，后半生释怀，那么人一辈子倒底应不应该执着？”铁奇见气氛尴尬，诚恳请教问道。

    “问得好！”道衍正色道：“执着和释怀分别讲的入世与出世的态度。佛家不仅讲出世，也讲入世。儒家、道家也讲入世，但儒、释、道对入世的诠释又有不同。”

    道衍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又道：“儒家的入世态度是无所为而为，就是不功利地去做事情，不把结果当成目标，而是把事情本身当成目标。不过多的追逐事情的结果，而把主要的精力放在做事本身上。廓清私欲的遮蔽，达到率性而为。享受做事的过程，享受当下的时刻，把自己的精力投入到那些我们可以掌控的事情上，而把那些不能掌控的事情交给命运即可。儒家最高的境界是天人合一，以人合天，以天入人。”

    道衍见铁奇若有所思，停顿了一会，给大家续上茶，接着说道：“道家也讲天人合一，但道的重点是天，天道。做事不要人为的目标，人为的意义，减少人为的因素。道家的入世态度是无为而无不为。无为是指：顺其自然，不妄为；无为是不要人为，人为为伪，就是造作。所以为道日损，损之又损。损就是做减法，减得彻底了，无不可为。就是说人要遵循自然之理，顺应自然的运行，不必去干预自然的运行，不做不必要的事，但也必须去做该做的事情。”

    “佛家的入世态度是无心而为，也就是说没有特定的目的或意图去做某事，即不矫揉造作，心之所向，一往直前，不强求、不遗憾。”道衍进一步解释道：“佛家修行不完全是禅房打坐，远离世俗。相反人生在世，非做事不可。每个人来到世上是有来历的，每个人来到世上是带着业力来的，众生有别，业力不一。业力带来愿景，什么愿景来到心里是不自由的，但实现它的方法可以是自由。做事情是消业，你的业就得你去消，除心不除事，躲都躲不了的。既然做事情是为了消业，做事应不求结果，最好没结果，不然旧业未消，又造新业。无心而为，认真做事的意义在于事情本身。先出世而后入世。”

    袁子晴、张雨寒、铁奇三人听得似懂非懂，但都听得很认真。铁奇的内心更是万马奔腾，道衍的话语每字每句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以前一些道理似懂非懂或从来没有想过，现在经道衍提点，虽不能全盘领悟，但也推开了一扇窗，新的光亮进来。

    道衍也深浸在某种情绪中，他略带伤感地望着铁奇和张雨寒，又转向袁子晴笑了笑，接着说道：“这些道理以前我也不懂，只想着人生一世，草木一春，凌云壮志，功名大业，才证明你来这世上走过一遭。几十年蝇营碌碌，却终了是个以僧人之名，行兵刀之事，披袈裟，兴战事，搅动风云，涂毒苍生，被人称为嗜杀妖僧。到头来友不见，姊不纳，情深辜负，骨肉分离。”

    袁子晴眼框也红了，双手反握着道衍的手，低声道：“我也没有怪你，我本以为人生最大的遗憾是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但现在我们不是在一起了吗，还有我们的女儿。这就是海有舟可渡，山有路可行，山海皆可平。难平是人心，但人生哪得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没有人不遗憾，只有人不喊疼。借用你说的四个字：缘起性空，而已。不念过往，不畏将来。”

    “阿弥陀佛，女施主字字珠玑，当头棒喝，教训得极是！”道衍诵了声佛号庄严肃容道。

    袁子晴俏脸一红，一脚踢过去，娇嗔道：“女施主，我成了女施主，你个死秃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