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天剑

第 4-5 章 夹河之战

    “建文三年二月十六日,燕王率师南下。二十日,燕军进抵保定。燕王向诸将分析形势,认为野战容易,攻城艰难。如今盛庸合诸军二十万驻在德州,吴杰、平安驻在真定,我军若屯兵城下,他们必然合力援攻。坚城在前,强敌在后,此为危道。真定与德州相距二百余里,我军介于两城之中,可以诱敌出战,各个击破。”道衍开始讲述济南第三次战役——夹河之战。

    “三月初一日,燕军在滹沱河沿岸扎营,同时,派游骑为疑兵前往定州、真定,迷惑平安、吴杰,阻延其出师时间,以集中力量对付盛庸。二十日,盛庸率军进扎于武邑县南的夹河。次日燕军也开进于此,两军相距仅四十里。二十二日清晨,燕军开始向夹河列阵而进,至午时抵达夹河。盛庸列阵坚严,阵旁利箭、锐弩齐列。”

    说到盛庸列阵坚严,利箭锐弩齐列,道衍叹息了一声接着道:“燕王满不在乎,战前每次策马出阵,只带三骑随从,不急不忙,驰至盛庸军阵前两三丈的地方仔细观察,每次约一柱香功夫,思考好最佳的应对战策才回。盛庸每次眼睁睁看着燕王视察自己部伍一样从阵前飘过。直到‘(燕)王掠阵过’,盛庸才派人追击,皆被这位善射的王爷逼退。”

    道衍摇头苦笑道:“盛庸军那整齐有序的坚阵,以及阵旁的喷火车、巨铳、火炮和强弩。如果是其他燕将觇阵,别说是四个人,就是四百人,一声令下,劲弩狂发,立即变成刺猬。哪还容他仔细瞧明白己方阵仗的虚实,选择最好的应对之策。”

    “对啊,盛庸傻的吗,干吗不直接射杀他。”张雨寒猛一掌击凳问道。

    张雨寒此时内力已非同小可,这一掌虽是无意识的,但含怒而发,威力可想而知。一条三尺长两寸厚的实木长凳直接折断,两个凳脚陷入地下半尺。长凳折断,张雨寒坐立不稳,差点摔倒。

    铁奇反应奇速,左手一翻,搭在张雨寒的右手手腕,轻轻一带,张雨寒站立起来了。

    “你那么激动啥?”袁子晴嗔怪看着张雨寒。

    张雨寒讪讪地笑了,转向道衍问道:“为啥?”

    道衍哈哈大笑,道:“因为建文帝那一颗‘宋襄公之心’呗。”

    张雨寒不明所以,一头雾水。又看了铁奇和袁子晴一眼,他们也不解。

    道衍卖了个关子,继续道:“燕王先以轻骑三名掠阵而过,再以步卒五千攻击敌阵左掖,骑兵万余冲其中坚。盛庸的战阵严整,燕军攻冲受挫。以骁勇著称的燕将谭渊见敌阵噪动尘起,便一马当先冲入阵中;盛庸部将都指挥庄得不甘示弱,率众迎击。混战之中,谭渊马蹶跌落在地,庄得赶上举刀斩杀,随谭渊冲阵的燕将董真保也同归于尽。燕王率朱能、张武等人以劲骑绕出盛庸军阵的背后,在暮色的掩护下突击,庄得率众力战正酣,不意背敌袭击,被创而死。盛庸部将楚智陷阵被执而死。是日战斗杀伤相当,不分胜负。”

    “朱棣因连失张玉、谭渊两员大将,心中忿怒难平,遂亲率十余骑迫杀敌军,直至夜深不辨,方才就地野宿。及天明破晓,他发现周围全是盛庸的军队,己已在围中,从容牵马,鸣角穿敌营而过。”道衍顿了顿笑道:“燕王神人吧!”

    道衍不理张雨寒和铁奇的惊愕,继续道:“燕王回到自己的大营后,集军列阵,以利再战。鉴于昨天的战况,燕王改变作战部署,让精骑往来穿插阵间,伺机突击。并勉励将士‘两阵相当勇者胜’。二十三日,两军再次展开拚杀。燕军列阵于东北,盛庸列阵于西南。燕王率领骑兵左冲右突,盛庸战阵开而复合,两军相持不退,飞矢如雨。从早上一直打到下午,双方都筋疲力尽。战斗持续到午后未时,天气陡然变化,东北风大作,尘沙漫天,咫尺不见人我。列阵西南的盛庸视线受阻;燕军列阵在东北,处于上风向,占据优势。燕军顺风大呼冲杀,南军逆风而战,目迷风沙,招架不住燕军攻势。燕军借助‘风力’,再次以骑兵突袭两侧,南军一败涂地,盛庸逃回德州。”

    道衍不再说话,从容地泡茶、斟茶、品茶。

    铁奇思绪还停在硝烟弥漫白刃血战的夹河两岸,觉得不可思议。忍不住对道衍问道:“前辈,盛庸也算是名将,没有背靠城池,没有依托防御工事,而是直接排兵布阵。骑兵、步兵、火器兵、弓箭手协同作战,调度有方,怎么就这样莫名其妙一场风就输了?”

    “对啊,燕王真那么英武,冲锋陷阵,所向披糜吗?还有你刚才说的宋襄公之心是什么典故,和燕王有什么关系?”张雨寒也连珠炮般发问。

    “嗯,要回答你们俩的问题,我先给你们讲讲宋襄公的故事,这样你们才能跳出局外,看清事情的本质。”道衍不紧不慢地说道。

    “春秋时期宋国的宋襄公是个仁义之君。宋襄公的父亲宋桓公病重,当时身为太子的宋襄公想将太子之位让与自己的庶兄目夷,认为目夷比他年长,更有忠义之心。目夷听后不肯接受太子之位,怕他的弟弟在让贤之事上不肯让步,遂跑去了卫国。后来,宋桓公病逝,宋襄公太子之位没能让出去,只得继承了王位,并且封目夷为相,统管国家军政大权,辅佐自己治理国家。”故事从靖难之役讲到春秋时期,张雨寒、铁奇听得津津有味,道衍却停下来喝了杯茶,才悠闲地接着往下讲。

    “当时的诸侯国霸主齐桓公病重,他的五个儿子为争夺王位在国内大打出手,致使齐桓公最终被饿死,死后六十多天无人收尸,蛆虫都从尸体上爬了出来。直到无亏最终胜出争得王位才将齐桓公的尸体收敛。齐国太子昭跑到了宋国,请求宋襄公的帮助,再加之齐桓公病重时曾在病床前委托宋襄公照顾太子昭,所以宋襄公联合了几个小国,出兵齐国,平息了叛乱,帮助太子昭当上了国君,是为齐孝王。宋襄公也因此在各诸侯国中有了一定的声望。”讲到这,道衍顿了顿,接着说道:“为何宋襄公出兵齐国时,只是联合了几个小国?其实,当时宋襄公向各诸侯国都发了通知,但受制于号召力有限,大多数的诸侯国都没派兵,所以最终只有三个小国派了些兵马支援。”

    “齐桓公死后,诸侯霸主之位就空缺了,宋襄公却想效仿齐桓公会合诸侯,确立霸主地位。当时目夷就劝宋襄公‘宋国是小国而要去争霸主之位,是非常危险的事情’。但宋襄公没有听,反而威逼东夷的一些小国臣服,形成了宋、卫、邾、曹、滑等几个小国形成的集团,以帮助宋襄公图谋称霸。而楚、齐、郑、陈、蔡等国形成反对宋襄公称霸的大集团。”讲到这,道衍又停了下来,望向张雨寒和铁奇问道:“听到这,你们是不是有个疑问:如果宋襄公的的确确是一个仁义之人的话,他为何用威逼之法迫使一些小国臣服自己?又为何不自量力图谋霸业?难道是宋襄公的仁义已从这里开始不复存在?还是他之前的“仁义”是假仁假义?”

    张雨寒摇了摇头,不愿打断道衍讲故事。

    道衍接着道:“宋襄公在鹿地首次会合各诸侯国,并以盟主自居。这招致了齐、楚两大国国君的不满。不仅如此,宋襄公又自作主张约定在当年秋天在盂地会合诸侯。事后,目夷又一次劝谏宋襄公‘宋国是小国,争当盟主会引来灾祸’。可宋襄公又没听。在去盂地赴会之前,目夷对宋襄公说:‘楚国不讲信用,你要带些军队一起去以有备无患。’宋襄公说:‘是我提出来不带军队去的,与楚人约好了,怎能不讲信用呢?’于是宋襄公不带军队赴会。哪成想宋襄公与楚成王因争当盟主之事吵了起来,而楚成王早早地就埋伏好了军队,随之将宋襄公抓了起来成为了楚国的阶下囚。直到后来鲁僖公从中调解才将其放回宋国。”

    “还没完呢!”道衍见袁子晴摇了摇头,接着道:“宋襄公回国后听说郑国支持楚成王做诸侯霸主,于是就亲自领兵攻打郑国。郑国就向楚国求救。楚成王派兵攻打宋国国都,宋襄公怕国内有失只得领兵回国,与楚军在泓水相遇。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泓水之战’。”

    “楚军开始渡泓水河向已经摆好阵势的宋军冲过来,目夷说:‘楚军人多,我们弱,乘他们尚未完全渡过河进攻击败他们。’宋襄公说:‘不行。’一会,楚军已经全部渡过河但尚未摆好阵势,目夷又请求攻击,宋襄公又说:‘不行。’直到楚军完全摆好了阵势,宋襄公才下令攻击,于是宋军大败,损失惨重,宋襄公的大腿也被楚军的箭射伤。”

    “宋国人都埋怨宋襄公,可宋襄公却说道:‘君子不伤害已经受伤的人,不捉拿头发花白的人。古人作战,不在隘口处阻击敌人,我虽然是已经亡国的商朝的后代,但也不会攻击没有摆好阵势的敌人。’目夷反驳道:‘战场上就是以获胜为目的,能在隘口处与敌人作战就是上天的帮助,今天这些强悍的楚兵都是我们的敌人,即使是碰到老人也可以将其抓回来,何况只是头发花白的人。如果怜悯那些受伤的人而不想再次加以伤害,那就不如开始就不击伤他。如果同情年长的敌人,还不如最初就向他们投降。’第二年,宋襄公伤痛发作,不治而亡。”故事结束了,道衍笑咪咪地看了看铁奇和张雨寒,问道:“你们觉得这个宋襄公怎么样?”

    “这个宋襄公算什么一国之君,简直就是窝囊废嘛!”张雨寒口直心快嘟囔着嘴道。

    “奇儿,你觉得呢?宋襄公算是仁义之君吗?”道衍又问向沉思中的铁奇。

    铁奇想了一下道:“这个问题让我想起论语里子贡与孔子的一段对话。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

    铁奇解释道:“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子贡问孔子:管仲算不算仁义的人呢?齐桓公杀了他的主人公子纠,他不仅没有死,却当了齐桓公的相?孔子回答子贡道:管仲为相,辅佐桓公,称霸诸侯,匡正了混乱的天下,人民到了今天都享受着他的好处。如果没有管仲,我们今天也许还披散头发,衣襟向左开了。他难道要像普通人一样遵守小节,在山沟里自杀而没有人知道吗?”

    道衍大喜,为铁奇的回答鼓掌。眼神中充满赞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