栈云记

第二章 祸起烟雨中

    坐落于帝国南隅边关的玉门城,虽不似中原的富饶大城那般繁华,却也是有着几处热闹取乐之地。

    手里有些闲钱的城民,每得闲时十之七八的人,总爱来这城中的听雨楼凑凑热闹,这里曲目花样众多,同时也是玉门城最好打探消息的去处。

    在寸金寸土的玉门城中心地带,听雨楼却是能占小半条街的地段。三层的楼阁在这里并不少见,可建的近十丈高的三层楼阁,也就仅有听雨楼一例。

    这玉门城别具一格的楼阁,其性质介乎花楼和酒楼之间,又带有些小巷里酒馆的风格,也不知这听雨楼的老板是何等的人物。

    一楼最是热闹,根根工整的横梁高立于离地三丈之处,厅堂一体,大气磅礴,近百套黑檀木的桌椅分落四方。

    这一楼之处,价格亲民,四方桌椅上坐着僧侣、小贩、农夫、佣兵,还有坐在角落处裹着斗篷的神秘人...鱼龙混杂却也热闹非凡。

    中央起地三尺的台子上,是说书先生着一袭青色长袍,坐于屏风之前声情并茂地讲着书,看来今日是轮到说书的日子。

    楼阁外的车一停下,先生手上的醒木也是恰到好处的拍在桌案上,围坐的宾客们听得兴起,都是起身拍手一阵叫好。

    “小公子,咱们到了。”

    车夫擦了擦了脑门的大汗,有些艳羡地往那厅堂里探了探,而后小心翼翼地掀开车帘俯下身说道。

    “哦!这么快啊。”

    杨宣揉了揉眼,打了个哈欠,似乎已经在与其体形相比偌大的车座里,香香地睡了一觉。

    “那小公子你看。”车夫松了松帽带,搓着手道。

    “喏,我就剩这些了,都给你吧。”

    这般说完,杨宣已经走到了听雨楼门口,往那楼阁高处望了望,顿时小嘴一撇,而后手却是背身一抛。

    车夫失神之余,眼前却是一黑,发觉直袭面门的物什,连忙抬手接下。

    那袋子入手沉甸甸的份量,却是让车夫受宠若惊起来,鼻梁上的痛感仿佛也是若有若无了。

    杨宣径直迈入门内,任凭那说书先生讲的眉飞色舞,杨宣也是没有丝毫兴趣,步履轻巧地绕过众位看客,便是上了这烟雨楼的二楼。

    二楼楼梯口,一个模样清秀的侍生正一板一眼地站着,眼看是个小孩上来了,作势便要去拦下,却被一旁年纪稍大的男子拦下。

    那年长的男子在清秀侍生耳边低语几声,侍生脸色微变,便再没了动作,任由杨宣上来,直奔着东厢而去。

    一路上各色声乐充盈于耳,杨宣面带轻笑,不时隔着窗缝看看屋内,却也只是稍稍驻足,显然目的地还在后边。

    直到一处紫意缭绕的房外,门上牌匾上赫然题着紫竹居三个娟秀大字,婉转悠扬的琴音入耳,杨宣的步伐也是停下,小脸上竟是透出些许迷醉之色。

    这处房间先不论,那比之其他二楼屋室那大了不少的面积,其外竟是修了一条环绕屋室的溪流,水汽氤氲,如同仙境。

    好大的手笔,楼阁之地建造溪流!

    小杨宣听着琴音,脸上笑意更盛,想要开门的手顿在半空中,迟疑之下却是并未推开。

    看样子是怕开门声打搅了房中人的抚琴,杨宣索性坐在一边的窗下,打算听完这一曲再进去。

    许来时就已是曲子的后段,约莫几十息时间,一曲终了,杨宣还未睁开眼,眼中满是回味之色。

    “啪啪啪!”

    琴音一消,便是有些刺耳的拍手声响起。

    “紫凝姑娘的琴艺真乃是玉门城,不,应该是整个南域一绝。驭五,我的众位兄弟们有些乏了,带他们去玉泉池好好放松一下,费用都记在本公子身上。”

    “是,少爷,各位公子还请随我来,您请。”

    未几,门蓦地的打开,六七位锦衣玉服的公子鱼贯而出,看他们的模样,分明还是十四五岁的样子,却已是派头十足。

    等到几人有说有笑的走出,一个微弓着身子,头戴四方毡帽的灰衣男子出来,看起来便是那之前说话的驭五了。

    驭五走出来,快步转身关上房门,脸上露出莫名的笑容,虽说是自家少爷让自己带众人去,可自己可不敢走在前边,况且,这去玉泉池的路他们该比自己熟悉多了。

    想到这里,驭五竟是从怀里一掏,顿时手中多了一张暗黄色的符,贴在了门上,又探头往四处张望一番,便是看见了窗下的杨宣:

    “哎,哪来的小孩,去去去,去别处买吃的去,别在这里坐着。”

    杨宣的手心不由分说般地被塞了两枚银币,而后便是见到驭五又取出一张符,关紧窗户后贴在上了边。

    远离看着走远的驭五,远离紫竹居的角落里,小杨宣渐渐露出身形,小手轻轻抛了抛手中的银币,银制品碰撞的清亮之音顿时回响......

    看着门上古怪的黄符,杨宣直接是信手撕下,一道娇柔却又带着些许慌乱的女子之声顿时传来:

    “烈公子,请你放尊重一点,莫要再行逾矩之事,请你...”

    “哼!你这贱人,我家公子这些日子为你花了这么多钱,怎么着,连和你一起坐坐都不行?”

    “哎,你这狗奴才,怎么和紫凝姑娘说话呢,给我掌嘴。”

    那随从闻言依言用手往脸上拍去,接连的巴掌声颇为响亮,随从的脸上却是丝毫不见红,甚至眉眼中还带喜色,看样子这等荒唐事没少做。

    “哈哈哈,紫凝姑娘,你受惊了吧。我看你此番抚琴颇为辛苦,先喝一杯酒水润润口吧!来,啊~啊!让本公子来喂你哦。”

    “砰!”

    房门被杨宣踢开,震耳的声音响起,让正举杯向佳人喂酒的锦衣少年顿时一愣,也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谁?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打搅本少爷的雅兴,哼!德顺,不是让你事先都安排好了吗,怎么回事?”

    先前那为主子叫嚣的德顺脸皮一抖,赶忙陪笑试图安抚自家公子。

    而后德顺便是起身,脸上有些意外和不解,旋即便是目露厉色走出里屋,向门口而去。

    这二楼的厢阁错落有致,有大有小,这房间能位于东厢深处,显然在这烟雨楼也得是天字号房间。

    杨宣踢开门后,有些吃痛地提起了脚,听闻房内的动静停下来,这才微微心安。

    门开之后,印入杨宣眼帘不是房里边的光景,却是一面半透明的白色帷幕,杨宣抬头欲望,而后眼睛微眯,那帷幕后的阴影愈来愈近了。

    “不知是哪位...额...”

    德顺虽然心中气急,却也是个八面玲珑之人,未知对方虚实,便是想要试探一番。

    不过可惜,他今天遇见的是玉门城西城的魔王——杨宣,根本不会和他讲些什么弯弯道道。

    果然,还未等得德顺从帷幕后出来,腹部便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德顺捂着腹部边退,边侧头透过破了个大洞的帷幕,而后便是看见了一个孩童模样的人,不禁揉了揉眼睛:

    “哎呦,这是谁家的小屁孩,怎么有这么大力气。”

    杨宣有些嫌弃地甩了甩手,将从德顺身上所粘的酒渍甩下,随即直接从那个大洞钻了过来:

    “我来看我的紫凝姐姐,你们好像惹的她不开心了,杨宣现在也不开心。”

    “什么,你...你是杨宣。”德顺瞬间和见了鬼一样,连滚带爬的往自家主子那边跑去,“少爷、少爷,是杨宣,杨宣来了。”

    “什么杨宣陆轩的,你这蠢货怎么办事的,赶紧让他滚。”

    锦衣少年正一手把着紫凝姑娘的柔弱香肩,一手强牵着紫凝姑娘的纤纤玉手,后者眼神躲闪,光洁白皙的额头上遍布细密的香汗,俏脸上还带着一抹不太正常的酡红。

    这般光景顿时让得锦衣少年两眼放光、心痒难耐,暗暗使力欲要将其放倒在卧台,要俯下头细细端详这绝世佳人。

    烈公子心中暗暗想着,如此绝美姿容的女子,竟是能在自家所处的玉门城遇到,这样的可人儿就是在元州府也是上上之姿。

    只不过,这少年若是能不那么沉迷忘我,也许能注意到那佳人的袖口已然露出了冷冽锋芒。

    再看那以丝巾掩面的紫凝姑娘,眼中哪里还有半点惊慌之色,有的只是一片冰寒和决然,还有一丝——愤恨......

    “紫凝姐姐,宣儿来看你了。”

    脆生生的稚童声音透过内堂珠帘传入房间,紫凝袖口的锋芒顿逝,趁着那锦衣少年的失神之际,一下挣开了被掣肘的右臂,笑意盎然地踉跄着跑下琴台:

    “哎哟,宣儿弟弟,可是好久不曾来看姐姐了,快让我看看。”

    紫凝说着便是将小杨宣抱在了怀里,与其亲昵地贴了贴脸,眼中尽是柔色。

    “真是我的好弟弟,来,跟姐姐来这边,先吃点青果。”

    杨宣只觉与其相触的脸上传来热烈的温度,顿时心中一阵古怪,四下打量之下视线便是定在了卧台边的香炉上,眼神微微闪烁。

    烈公子眼见佳人挣脱开自己,那清雅娇柔的脸上,竟是带着自己从未见过的明媚笑容,与一个小孩如此亲昵,略显刻薄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心道:

    可恶!为了得到你的芳心,我胡格尔烈这些日子可是积蓄尽出。为了今日事成,我更是动用了师父的关系,上上下下打点了不少,还有那位大人的暗许授意才能...

    锦衣少年长吐一口气,向珠帘处一脸无措的德顺使了个眼色,示意其将门关上。

    德顺却是面露难色,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自家少爷凌厉的眼神止住,旋即无奈地照做。

    看着被紫凝姑娘抱在怀里,一脸惬意的杨宣,烈公子也是勾起嘴角眯眼一笑,踱步往前似是想要仔细瞧瞧。

    而后却是见到那小孩按在紫凝姑娘上的小手,陡然间攥起了小拳头冲着扬了扬,锦衣少年眼神一厉,刚刚压下的心火顿时大盛:

    “哼,紫凝姑娘,我可没听说过你有个弟弟啊,还怪可爱的呢。要不让小顺子带他出去玩玩吧,德顺,来呀,这二楼的台子随便他玩,要好好照顾这个小弟弟。”

    德顺闻言犹豫了一下,却是罕见的没有动作,低头不语。

    “我不要去,我要陪在紫凝姐姐身边。”

    还没等脸色微变的紫凝说话,杨宣已经委屈地埋首在其怀里大声讲道。

    这番动作顿时惹的紫凝姑娘一阵怜爱,一手环抱着杨宣轻拍着其后背,一手从桌台上的珍馐玉食中捏出一颗晶莹剔透的青果,轻轻送入杨宣的口中。

    “可恶的小子,竟敢坏本少爷的好事,给我滚下来!”

    锦衣少年的耐性显然并不好,此刻已是再也看不下去了,直接大吼道。

    金玉满堂的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而后传来了某人的惨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