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州，地处慕天西隅，北接问剑山，西邻碧澜山脉，这里历来是个安康之地，加上水土丰沃，富庶繁华仅次于帝都。

    相比之下，玉门城所在的南隅史上连年战乱，近年来虽说战乱休止，日渐繁荣，但与明州来比，还是差之甚远。

    历时十二日，杨宣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明州府，明日若是走的早点的话，想必太阳落山之前，该是能到青牛山的山脚下。

    几个孩童趴在楼阁二楼的围栏上观望，说说笑笑，入夜的明州府灯火通明，街市的热闹比起白日也不逊几分。

    秦澜不知何时，换了一件崭新的暗黄色的缎衫，指着那街边一座座楼舍，很是得意地讲着什么，好似真的来过一般。

    “哇！这么好玩吗？好厉害！秦澜大哥，你再看看那是什么地方?”

    小桃子很认真地听着，睁着眼睛很是开心，指着远处一座华灯缤纷的高楼，好奇地问道。

    “哪里？我看看，这，这是......”

    秦澜挠了挠头，却是支支吾吾没有说出来。

    “那是赌场！是给富贾消遣，也是手头拮据之人博运换命的好地方。”

    躺在横椅上的杨宣打眼一瞧，就笑着说道。

    “唉！对对！我刚才想起来，就是赌场。不过我不爱去，我父亲说那是个消金窟，再多的银钱都烧地完。”

    秦澜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

    这一番言语下来，果然引得几人的目光又是回到他身上，秦澜泛起笑容，再度侃侃而谈之余眼神暗暗瞥向杨宣。

    只见杨宣闭眼枕着手臂，嘴角带着淡笑，并没有再多说什么的意思。

    这边众人再度闲聊一会，几个孩子在秦澜的诉说下，都是眉眼泛起光彩，显然对其这边繁华的夜市已是心驰神往。

    眼见大家已然兴起，秦澜抚了抚身着的缎衫，顺水推舟便是要带几人出去逛逛，小桃子和成安最先出声赞同，很是兴奋。

    而后成安似是察觉到什么，不由看向身边不曾说话的哥哥成平，只见其略作沉吟，也是开口答应下来。

    明城还没表态，小桃子摇了摇明城的手臂，抿着嘴唇说道：

    “明城大哥，你也一起去对不对？明天我们就离开了，听说那学院是建在山上呢，可能没机会再出来这边了，一起去玩玩吧。”

    明城将小桃子的手轻轻推开，抬手捂嘴打了个哈欠道：

    “不巧，我今夜有些乏累。你们去玩便好了，记得和刘爷爷他们说一下，玩的开心啊！”

    秦澜知道明城素来节俭，该是不会去的，转眼看向杨宣：

    “杨宣兄弟，你呢，要不要一起去啊？杨宣兄弟你去的话，明城也不好不去了吧。大家一起，多热闹啊！明天入学，咱们好好放松一下多好！”

    秦澜藏于袖中的双手不由搓了搓，眼神中带着些许期待。

    自己手头虽说较之这些同窗宽裕许多，可若是有别人能出钱，自然是更好的。

    闭眼静躺的杨宣嘴角蠕动，秦澜耐心等着，却是只等到其吐出的一个果核。

    杨宣睁开眼，伸了个懒腰说道：

    “什么？我不感兴趣，你们去吧！”

    “哼！”秦澜暗哼一声，再是说道，“唉，杨少爷不去就算了，毕竟是大户人家，世面见得比我们多得多。”

    此言一出，其他几个孩子都是脸色变化，倒也没有出言说什么。

    待得秦澜他们下了楼，明城才是起身过来，坐到杨宣身边，无奈一笑：

    “杨宣大哥，你别介意。秦澜就是这样，爱出风头，嘴里也藏不住话，平常还是很好的。”

    杨宣大口一咬，只觉口里的爆开果浆甚是香甜，两三口就把拳头大的果子吃了下去：

    “嗯~嗯！没事，我知道。怎么，明城你当真是累了？我倒是看你，面色极佳，眼蕴精气，似乎很不错。”

    明城尴尬一笑，摆了摆手：

    “杨宣大哥没事就好，明日就该能赶到书院了，也不知道青牛山上是何等的光景？”

    杨宣挠挠头，坐起身来，微眯着眼睛摇头说道：

    “依我看，可能是水草极好的山头，该是有百十头大牛，要不怎么叫青牛山呢？明城，你说是不是？”

    明城拍手大笑道：

    “哈哈哈哈，是是是，杨宣大哥你可真喜欢说笑。那这样，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嗯呢！”

    杨宣答应一声，眼看着明城快离开楼开，又是说道，

    “若是闷了要看书的话，就去跟我房间跟嵇永要。我房间还有个小书房，想看多久都可以。”

    明城步子顿住，愣了一会儿才是转过身来，脸上带着惊喜说道：

    “明城知道了，谢过杨宣大哥。”

    杨宣伸出一根食指，连连点指着明城，脸上泛起莫名笑意：

    “你呀！哈哈哈！”

    明城微低着头，也是跟着抿嘴笑着，抱拳离开。

    杨宣看着明城走远了，再往楼内食厢里一看，这边除了自己，就只剩下吐着烟圈的刘老头里。

    刘老头该是不放心秦澜他们，安排侄儿跟着一起去了。

    杨宣打量着石桌上的剩下不多的瓜果蜜饯，小脸上带着几分不满：

    “也不知道是哪个老顽固安排的，给我带了那么多废纸干什么，足足装了两个箱子。要不是如此，我还能多带不少好吃的呢！”

    千里之外的杨家宅院，一个老者连连打了数个喷嚏，好一会儿才是缓过来：

    “这天，是凉了呀！”

    身边的男童眼见，把自己的围巾取下来递给老人：

    “杨傅爷爷，您冷吗？来，您戴上。”

    老者接过围巾，却是重新戴在了孩童脖子上，又溺爱地摸摸其小脑袋：

    “奇儿有这份孝心，爷爷已经很开心了。我没事的，我们先回屋，我继续给你讲针法。”

    一老一少拉着手，慢慢往不远处的房屋走去，只见那屋檐之上，是白茫茫一片。

    入秋不过半月，位于慕天南隅的玉门城竟然是下起了雪，也不知是祥瑞或是其他。

    “我...什么东西，吓老子一跳！”

    在一颗树边嘘嘘的男人慌乱地收起裤腰，出声大骂道。

    男人脸色泛红，身子摇晃地巡视周围，想要找出那始作俑者，许久都是没有发现，才是作罢。

    墙边阴影处窸窸窣窣，骤然显出杨宣的身影，这小子捏着鼻子，看了一眼身后的摇摇晃晃的男人，低声道：

    “呸！怎么撞上个酒鬼。”

    杨宣自然是耐不住寂寞的，趁着刘老头品酒微醺，凭借从小练就的矫健身手，轻松从二楼翻了下来。

    杨宣随手摸出怀中钱袋，倒抓在手里一阵摇晃。

    “叮铃~铃！”

    手心里顷刻砸落几枚银币，几点银华闪烁，复又消失。

    杨宣摇摇头，往外走着：

    “唉！早知道这边有的玩，路上就不乱买什么了。也不知道这明州府的赌场，是不是有什么新花样？”

    桑弈之音在杨宣识海响起：

    “就这么两个子，你要去那边干什么，更何况，你一个小屁孩，进的去吗？自打离开破庙之后，你是安分了不少，我还以为你小子转了性子。”

    杨宣步子不停，四下打量的眼神却是停滞下来，那夜他只记得有个很温柔的声音，一直在喊自己，一直在喊自己......

    随后的几天里，自己莫名地会感到难过，甚至一觉醒来会发现枕边的水渍，最近才好不容易压制下来。

    杨宣拍拍脑袋，想将这份意乱从心头扫去，没好气地道：

    “哼！我杨宣本就如此，话说桑弈、桑弈，你名中这个奕字不就是赌吗？进去之后，你可要发挥你的长处，到时候本少有肉吃，自然有你的汤喝。”

    桑弈仿佛被踩到了尾巴一般，立刻尖声道：

    “呸！谁稀罕你的破汤。我名中的弈字，意为棋，可跟你的那个赌，没半点关系。”

    “会仙楼，一个赌场而已，竟然起这种名字。若不是那几面骰旗挂着，我还以为是酒楼呢？”

    杨宣看了看那牌匾，嘀咕道，目光又在四处打量起来。

    “去去去，谁家跑出来的小孩，这里哪里是你能来的？”

    黑衣大汉嘴里叫着，揪出藏身一个胖子身后的杨宣。

    杨宣蹲在楼侧狭道，看着一拨拨赌客进进出出，小脸上尽是不满，抬手抠下一块楼墙上的碎石，扔在脚底踩碎，。

    “哈哈，我早就说了吗，这里不是你所称霸的玉门城，你也做不成魔王了。”

    桑奕毫不留情地出言打击。

    杨宣一言不发，仍是坐在蹲在原地，看着楼前诸客，心中默默盘算着什么。

    就这样等了许久，杨宣都不见有所动作，宛若石化一般。

    “哎呀，真晦气，今天没要到啥好东西，得空肚子睡觉了。”

    “唉，啥时候再来一场秋祭，让咱们兄弟把肚子吃圆了。”

    “你就做梦吧，秋祭一年才一次，可要等好久呢！”

    几个衣着破烂的乞丐，结伴走来，而要去的地方，正是杨宣身后的狭道。

    “臭小子，让开让开，这是俺们兄弟睡觉的地方，你再找地方去。”

    乞丐也是发现了杨宣，不由出声道。

    杨宣头缓缓抬起，看着眼前的几个乞丐竟是笑了，笑得很开心。

    “臭小子，你欠揍是不是，敢拿我们寻...”

    下瞬乞丐的声音陡然顿住，眼巴巴地看着杨宣手里的银币。

    “原来是位少爷，是我等有眼不识泰山了，哈哈。”

    杨宣小手一招，示意几人凑过来，乞丐们面面相觑，料定一个小孩也算计不到自己等人，依言凑过去。

    片刻，几名乞丐听完杨宣之言，都是一副惊喜又担忧的模样，而后众人一阵肚子的闷叫声，也是让几人下定了决心，四散而去。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除却原先几人，又是七八个乞丐闻讯而来，散于会仙楼外各处，倒是无人敢近楼门。

    其中一个小乞丐提着个纸包，小跑地来到杨宣这边，杨宣满意地打开还烫手的纸包。

    只见其中是满满地二十多个大馒头，这把杨宣身上剩下的铜板也花完了。

    这些个乞丐的到来，杨宣自然是尽收眼底，大致数了数，暗道这几个乞丐还是有些心眼的，知道人多固然好跑，可也是机会大减。

    不过杨宣并不在意，这些人也足够了，杨宣将三枚银币分别塞入几个馒头中，对小乞丐挥挥手。

    小乞丐高兴地走开，杨宣也是提着纸包离开了狭道，眼神看着会仙楼门口的黑衣大汉，小脸显出笑意。

    待得杨宣再一次走到会仙楼门口外时，那纸袋终是“不小心”的掉下来，白花花的馒头滚落在地。

    “大馒头，有吃的。”

    “哇，好多馒头！”

    “我的，这是我的，你给我滚开。”

    “你都拿三个了，你这个贪心的家伙，给我一个。”

    一众乞丐适时地一哄而上，抢地好不乐乎，有几个甚至要大打出手了。

    这些乞丐直接堵住了会仙楼的门口，黑衣大汉见到这等混乱，也是按耐不住：

    “哪里来的臭叫花子，滚，都给我滚。”

    可是这些乞丐犹是争抢着，一个个如同滚刀肉般，一时间黑衣大汉们也是无可奈何。

    此时的杨宣趁乱，又借助身形的优势卡住视线的死角，已然摸到了门口，腰一弯，便是脚底抹油般进了会仙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