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魏黜陟使开始罢黜天道

第二十八章 南墙之上

    次日。

    河朔州,朔方城外。

    阔野万里,千山叠嶂,长烟落日,孤城紧闭。

    斑驳的城墙,苍茫的战场,充斥着悲凉的静谧,那是暴雨袭来前短暂又令人心悸的静谧。

    忽然,天地间响起轰隆如雷鸣的鼓声,似乎要震碎天边的沉沉暮霭。

    远方天地相接处,涌出密密麻麻的晋国大军,千乘万骑,朝朔方城奔腾而来。黑云压城,大军压境,角声满天,数万晋国军队,将巍峨屹立的朔方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而这座被晋军视为非百万雄军难以撼动的朔方城,此刻城门大开,一名略显佝偻的老者扛着大刀走了出来。

    长刀之上,赫然挑了晋军主将、镇北王秦峯的头颅。

    那老者双目圆睁,面对数十万的晋国大军,丝毫不惧,口中喃喃,这次是真威风,可惜许曜那臭小子看不到了。

    随即开口大喊道,“朔方城守将徐大成在此,尔等欲取河朔,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世间,犹有我徐大成在守城头!

    河朔,从来没有拱手让人的道理!

    肃穆的铁骑队伍里,一人打马而出,此人剑眉星目,气势非凡,正是新任镇北王秦天霖是也。

    秦峯死后,晋军群龙无首,军心涣散,眼看就要陷入慌乱。

    此时在军中担任右骠骑校尉的秦天霖力排众议,接掌大权,一下提拔数人,补足了在铁朔骑突袭中身死的将领的官缺。

    并果断的带着十余名亲信,连夜处死祸乱军心的几位将领,以雷霆手段,将躁动的晋军安抚下来。

    很快,朝廷传下圣旨,不仅任命秦天霖世袭镇北王,总领晋军,还嘉奖了秦天霖安稳军心的狠辣手段。

    此时秦天霖拉紧缰绳,目眦欲裂,死死地盯着徐大成刀尖上挑着的秦峯的头颅。

    “殿下,人死不能复生,还是眼前大事要紧。”一名白面道士从军阵里打马出来,站在秦天霖身旁说道。

    “七年前,我父亲出征,一路征服牧州,攻下骊阳,眼看就要夺下江陵;后来戚白麒复出,守住江陵,夺回牧州、河朔,将七十万晋军赶出朔方城外。”

    “如今河朔虽在我手,却是戚白麒拱手相送。我父亲这七年征战,注定要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我这镇北王,有何颜面面对晋南父老与晋军将士。”

    秦天霖紧紧握着马鞭,心头的怒火随时都可能喷涌而出。

    “若是这一切,都在秦峯殿下的预料之内呢?”

    那玉冠道士白司钦又说道。

    “你说什么?”

    秦天霖几乎是在怒吼。

    “七十万晋军长驱直入,又被赶出河朔,这也在我父亲的预料之内吗?六千骑兵奇袭晋军大营,我父亲身死,头颅被割,布防图被夺,这也在他的预料之内吗?”

    “除了六千铁朔骑奇袭,其余大体都是的。”

    秦天霖嘴巴张得老大,无名的怒火却宣泄不出来,马鞭早已被他捏得粉碎。

    一股无力的感觉蔓延全身,让这个力压几十万晋军骚乱的年轻镇北王第一次感到疲乏。

    “父亲为何不与我说?”

    “您不会理解的,晋国举国上下,没人会理解的。早知道是一个徒劳无功的结局,还要耗费如此大的国力财力,甚至不惜自己的性命,没人会理解的。”

    “就像现在,戚白麒将河朔平原一十九城拱手相让,也在秦峯陛下预料之内。”白司钦脸上露出敬畏神色,由衷地赞叹道:“秦峯陛下曾言,与戚白麒争斗三十余载,期间各有输赢,但当棋局尘埃落定之时,必定会是我秦峯,多胜一子。”

    秦天霖转过头来,眼神迷离,“现在看来,还是平局,对吗?”

    “这一手六千铁朔骑,的确高明,戚白麒藏了三年,就等着这一招无理手。”白司钦微微一笑,转头看向了年轻镇北王,“可棋局,还未落定呢!”

    “秦峯陛下将路都铺好了,就等着您大展拳脚,以圆殿下未竟之宏图伟业。”

    秦天霖感受到白司钦的炽热目光,不禁眉头紧皱,心中疑惑。

    父亲这些谋划算计,从未与自己说过,而身边这位遮衣教教主白司钦,却是了然于心。

    此时一个文官打扮的老翁打马走上前来,“秦将军,我们何时出发?”

    “孙大人不必着急,等镇北王殿下率军进驻了河朔,孙大人再出发北上和谈也不迟。”秦天霖恍若未闻,一旁的白司钦连忙接话,“孙大人年事已高,还坚持亲自率队去往魏国谈判,当真是吾辈楷模,令人敬佩。”

    “哼,武将在战场上输掉的,也只得我们这群年老文官去谈判桌上赢回来。”

    向来被认为是晋国脊梁的太傅孙希川,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急什么,这朔方城不还有一个守将吗?”

    秦天霖神了个懒腰,好似才回过神来。

    既然路已经铺好,那我大踏步往前走就是了。

    半响后,朔方城城门口。

    徐大成拄着长刀,单膝跪在地上,身上血痕累累,嘴角吐血不止。

    身下,是死在刀下的十几名晋军精锐。

    身前,秦天霖一手捧着早已腐烂的头颅,一声拿着戚白麒写给秦峯的信。

    “我随父亲征战数载,见过不畏死敢打仗的军队不少,最敬佩的,还是铁朔骑的六千将士。念在你还算忠勇的份上,还有什么遗言,尽管说出来吧!”

    徐大成闭上眼睛。

    此生,无甚大遗憾。

    唯有一人,念念不忘。

    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临走的时候时,令狐渊说不会太为难她,要是能再见他一面就好了。

    徐大成:“我故土在北,我心中挂念的人也在北,将我葬在北边吧。”

    “是吗?”

    秦天霖突然放肆尖笑起来,一刀捅进徐大成心脏,待徐大成还未咽气之时,恶狠狠说道:“你故土在北,可你脚下的晋军士兵们,故土在南啊!”

    “待你死后,我会将你用钢钉穿透,白银灌骨,再悬于南墙。好让你百年不朽,睁眼看着,我后世晋军铁骑,是如何踏过河朔,一寸寸的征服魏国疆土。”

    秦天霖猛地抽出长刀,将刀上血迹在锦衣上擦净。

    这柄刀,还是父亲送给他的成年礼。

    秦天霖传下军令,“骠骑大将军黄骥,着你率十万先锋军依次进驻河朔十九城。记住了,他戚白麒居然做了君子,将这十九城完完整整的交给了我们,那我们就不能做小人,凡进驻的军队,不可私自毁坏城内一砖一瓦,对城内遗留的百姓流民,不可侵犯。有违军令者,罚杖三十。”

    秦天霖身后重甲军总督惊诧不已,这被军中将士偷偷起了“提头将军”称号的新任镇北王,第一次下达了如此轻的惩罚命令。

    要知道,前不久晋军的斥候营和探马营,因为晚了两日才发现朔方城的魏军全部撤走,就被秦天霖处死数数百人,贬斥为奴的足有上千。

    “来人,铸一铜碑,将这封信里文字,尽数刻于其上。他戚白麒可以在剑下办公,以示剑悬头顶,我秦天霖亦可日夜观碑,今日之耻,来日我秦天霖必将百倍奉还。”

    待到军马散尽,朔方城城头,飘起了晋国玄虎镇北旗帜。

    朔方城十几丈高的南墙之上,赫然用铁索悬挂着一具尸骨。

    随风晃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