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座狐仙庙

第21章

    听说,荀日元君早年在人间办差的时候,顺手搭救过一条小灵蛇,两者曾朝夕相伴,生死同往。

    其中的风花雪月,海誓山盟不为外人而知。

    但是甜蜜过甚,齁起来也是真的齁。

    苏缘叹道:“差事总有了结的一天,美好的盼望总经受不起许多波折,之后,就是仙人返回了天界,灵蛇被遗落了人间。”

    玄霜问:“这样的私密,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百事通·某狐狸侃侃而谈:“听说荀日元君性行温雅,容貌一绝,其人好比晚秋暮雨,虹销新霁,在天界追慕者众多,他的情史情路,单身仙女们自然十分关注的。仙君重回了天庭,灵蛇穷追猛打了过来,仙子们心生妒忌,风言风语传的到处都是,听者只要略留个心眼,稍微一打听,就能见到分晓了。”

    苏缘道:“不过那些追慕者口中的话也不能尽信,她们为爱慕二字冲昏了头脑,半分主见都没有,话里话外也终究是拥护着男子的,反而对同为女子的灵蛇百般贬低,各种诋毁。依我来看啊,那个看似温雅柔情的仙君,分明就是个始乱终弃之人罢了,有道是,多情似无情,误人终误己,于是乎,早年欠下的情债找上门,与他讨要说法来了,活该么,这不。”

    玄霜十分钦佩的看着她:“这趟天界你还真没白来,见天净打听,天界的消息网都被你摸了个遍,就说还有什么隐私是你没抖搂出来的?你是真会过日子,吃着下午茶磕着瓜子说着八卦,悠闲又自在的,生活过得还挺多姿多彩。”

    苏缘道:“多姿多彩的是别人的生活,我不过是恰好生了一双热衷于去发现的眼睛罢了。”

    玄霜道:“八卦被你说的清新脱俗。”

    迟丽道:“女孩子八卦一点怎么了,多可爱啊。”

    苏缘听了笑眯眯:“迟丽仙君,你真是个谈恋爱的好苗子。”

    月上蟾宫,多是满月清华的美景,广寒殿外植被了一棵巨大的不死之树,名月桂。

    两人相约在树下,无声对望,谁也没有向前。

    桂香盈袖,月轮笼了满树,投下的月色,影影绰绰,是近在咫尺,远似天边的疏离。

    荀日元君道:“银萝,你还是来了。”

    那女子呛声:“如何,来不得吗?”

    玄霜躲在背景里,暗自吃惊:“哇喔,这和谐又诡异的氛围是怎么回事?既有花前月下的感觉又有硝烟四起的味道,喂喂喂,你确定这两人是旧情,不是宿敌吗?”

    迟丽解释道:“或许是因爱生恨吧,男女之情向来多变,类似于这般的发展趋向,近些年来不也挺常态化吗?”

    苏缘往袖子里掏了掏,抓紧时间叫卖:“好戏开场了开场了,来来,都过来,我带了瓜子的,都排队来领一下!”

    菘蓝道:“我要一点。”

    迟丽也道:“我也要。”

    玄霜杠了起来:“我不吃,眼下正是情势紧张的时候,我哪有多余的精力去磕这玩意。”

    苏缘摆摆手说:“嗤,不懂得休闲。”

    玄霜认真看戏,老实提问:“我有一个问题实在不解,关于情债之说,这几天天界虽然早有风声了,但是,便是走在消息网最前端的人,得到手的结果也会有些小小的误差,以至于大家看戏还都跑错了地儿。那荀日元君是如何得知她的到来?又是如何知道她真正去往何处呢?”

    迟丽意味深长得一笑,一副你问道点子上了的表情:“仙君动情,念之有神,用之有形,这份许诺将会化为各自心头的一点羁绊,于相爱之人而言,也有心意相通之用。”

    苏缘倚在树边,正送瓜子入口的时候,忽地眼前一亮,便就着手中的瓜子点向树下那人:“快看,她羁绊已深,正在心头。”

    几人循声看去,遥遥望望,松月漫天,桂花满眼。

    四野阔阔,长风清寒,簌簌地光影下,树下的两人衣袂翩跹。

    银萝肘平胸前,十指如尖,指尖虚虚相触,画出一座小山置于身前,便有衣襟下隐隐一道光辉正在明亮,颜如昼,抽如雪。

    荀日急声:“你这是要作甚!”

    银萝轻掀了掀睫,声音清冷:“你定是不愿再见到我的吧,但我还是来了,你莫慌,我并非来找你算账,我们的账,是算不清的。”

    荀日有些无奈:“银萝……”

    银萝神色如常,垂眸继续催化心头的羁绊,叫那光辉越来越亮,仿佛随时就要破膛而出,她道:“我也并不打算与你清算,只是想要个了断罢了。”

    荀日紧张起来:“你先住手,我们好好说就是了。”

    银萝道:“情丝纵横,羁绊万千,它缚于我心头已久,令我辗转不安,但只要与你当面,我们之间的这份联系,就能彻底剥离,如此,便是我的来意。其余的,说与不说,根本毫无意义。”

    “住手!”

    一阵风过,荀日已攥住她的手腕,面色凝重道:“你真的不必如此。”

    他来的刚刚好,衣袖带起的风,总是轻柔的。

    他来到近前,月光便撞了她满怀,桂香也盈满袖,一切美的也刚刚好;她仍然垂眸,看见风扫过树下的落花,人踩过脚下的浮华,鬓角的发丝被风吹了也缓缓拂过了脸颊,银萝神色未变。

    荀日认真道:“我对你并非无情,你心中是知道的。”

    银萝抬眼,静静地看着他:“我知道的。”

    荀日面露彷徨:“便是知道,你我之间又何至于绝情如此,就算不愿了,也有留作一份念想之说,你为何要斩断的如此彻底?”

    银萝道:“因为此物对我的意义,早已与情分二字无关了,而是有关我的决心。”

    “我从前一直以为,听说的,总都是虚话,看见的,总有假象。无论如何,到底还是要亲自见过你一回,才能彻底明白,这份感情究竟算什么。”

    “我在来天界之前,去一一走过我们曾经走过的路,去过的那些地方了,我一路走一路回顾,想起你说的话,我说的话,还想起许多事来,也忘记了一些事,但那毕竟是我们的经历,我觉得忘记了遗憾,便反反复复去琢磨,去回顾,于是这条路,我重新走过用了很久。而今到了最后一站,我终于站到了你面前,却发觉了,原来,我一直想要认清的不是你的心,而是我的心。”

    “你并非痴情人,我便也不做痴情人,非君不可的话,从前说过,从前信过,便够了,经历过便也过了,因为人可以痴,却不能傻,若是继续冥顽不化,不依不饶,还不知有多少年月待蹉跎,那对你我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我来此,是为了归还一段不属于我的情丝,斩断我作为一时消遣的痴心妄想。我已分明,我当真做不来那望穿秋水的怨妇,长久的站在原地,盼着一个无定的人,等着一颗不归的心。我也不愿再做那不知恬耻、纠缠不休的情债,落一个厚颜无知的骂名,如此,倒不如天涯海角,各自安好。我意已决,此物我必须取出,我愿从此驱散羁绊,有关前情,再不复扰,绝不复念。”

    银萝道:“荀日仙君,我的坚持,你明白了吗?”

    眼下羁绊仍在,荀日能感她所感,念她所念,如今心头早已凉透,他便知道她所言不虚,也知道这是她心口的温度。

    荀日缓缓松开她的腕,只低声说:“我明白,我自然明白。”

    两相对望间,谁也没有说话,此时此刻,也无需多言。

    她心口的情丝颜色再度明亮了起来,乌乌缕缕,抽丝剥茧,线金色的光游离在两人身前,伸手一触,便溃散如烟,掺入月色,逐风而去了。

    银萝在情丝散尽后,屈身一拜,与之告别:“多谢仙君成全,今次一别,愿仙君仙途浩荡,青春为伴,知音同行。”

    月光何漫漫,羁愁摧人眼,荀日身形萧条的站在树下,看着她毫不留情的转身,终是忍不住开口道:“此次分离,你且好好修行,我们便终有再见之时。”

    银萝回头道:“我会好好修行的,但不是为了见你。”

    月桂冲襟,仙乐长奏,携了她的声音也多了几丝豁达:“我重走过的那段路途,曾经有你能走,后来没你也能走,今日起,我不介意再走一次。此后,若我有那般造化得道成仙,彼时见与不见,便都不重要了。”

    凉风席卷了月色,落花萧条在路上,银萝离开的背影潇洒无比。

    几个看客靠在一起叽叽歪歪。

    菘蓝问:“羁绊的分割,可会疼痛?”

    迟丽道:“若是双方一心,倒也能轻松化去,但多少还是有点疼的吧,毕竟曾经爱的那么深诚。”

    玄霜道:“若是有一人不愿分割呢?”

    迟丽:“那便有些棘手了……”

    苏缘:“若是羁绊的双方早已缘尽,却天各一方,终生不得相见,那么这份感其所感,念其所念,所谓有情人的羁绊,岂非另成了一种困扰?”

    菘蓝:“那如此等情况,不能另寻办法,自行将这份羁绊化去的吗?”

    迟丽:“可以是可以,只是要多费些周折,做出的牺牲也要大些……所以说,像他们这般平心静气,有商有量的,才是最好的结尾。”

    玄霜反驳:“你从哪看出来这是一个好的结尾?主人公一拍两散,这明显是个悲剧吧。”

    迟丽道:“理虽然是这个理儿,但是,要是这样的情况她还原谅对方,继而选择与他和好如初,恐怕是脑子进泥巴了吧?怎么这么成心找虐呢?舍得放下,说明她看得开,想得通,这样的人心态好,又拧得清,遇事不会吃大亏的,我们要祝福她,不想念不打扰,下一个更好。”

    菘蓝有些感慨:“仙人的一桩韵事,却是灵蛇的终生憾事,事已至此,她能当断则断,斩去错爱,如此,何尝又不是一件幸事呢?”

    苏缘也有些感慨:“多好的姑娘,怎么净想着要修仙呢,真是便宜你们天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