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越回来了。

    带着复杂和迷茫的心情回来了，他也不是没猜测过地下五层其实并不是自己的任务目标。

    只不过在事情真正的发生后，袁越还是感受到了一种无可奈何，原本清晰的目标突然变得模糊，那本就含糊其词的任务如果不在这里，那会在哪？这个世界如此之大，如何在一年之内找到它？

    握着手中猩红剧团的门票，袁越感到了一种急迫，他感到时间与命运正在追逐自己。

    “袁越？你回来了？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等等！”正想和袁越打个招呼的瓦眼神猛的注意到了他手上那张猩红的门票，高大的身体在一股劲风下瞬间来到袁越面前。

    袁越只感到面前掀起一阵风，然后手猛地一空，瓦突然出现，一脸严肃的看着从自己手中夺走的门票。

    “……猩红剧团！”瓦低沉的声音如同野兽一般，他锐利的目光落在袁越身上，突然严声逼问起来，“袁越，这张门票你是从哪来的？”

    “哪来的？”袁越头疼的揉着脑袋，没好气的吐槽了一句，“还能哪来，总不能我凭空变出来吧，我刚才碰到猩红剧团的成员了，那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在我面前说了一堆听不懂的话之后留下一张门票就跑了。”

    瓦立刻越过袁越朝他身后的密道冲了过去。

    “竟然是猩红剧团，看来你被他们盯上了，以后尽量小心点，别一个人呆着，除非你想莫名其妙被他们拐走，然后扔到他们的舞台上当演员，当然，是会死的那种演员。”

    阿莱西娅走到袁越身边，脸上严肃的神情预示着此事非同小可，并快速的向袁越解释起了猩红剧团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猩红剧团是一个无比崇尚悲剧艺术和戏剧的怪人聚集地，他们的每一次演出都伴随着大量的死亡，是该说你运气好还是运气坏呢，竟然能被他们这种怪人盯上。”阿莱西娅说着踮起脚尖，用手费力的拍了拍袁越的肩膀。

    “不过没事，以后你就是我们倒影的人了，有我们罩着你，就算是猩红剧团也不敢随便动你。”

    “等会，我什么时候成倒影的人了？”袁越疑惑的歪了一下脑袋。

    “刚刚决定的，主要是你刚才不在，怎么，不想加入？”阿莱西娅突然露出了一个危险的微笑，就差把你小子好好想想这个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不，怎么会呢，倒影多好啊，那么亲爱的阿莱西娅小姐，我的入职申请在哪？”袁越故作惊讶的后退一步，连忙挥手。

    “得了吧你，开个玩笑，你还真当真了，我们倒影的审查机制可是很严格的，来吧，先带你去认认人，然后我们就该撤退了，这里的事情已经办完了。”

    阿莱西娅叉着腰摇摇头，接着就在袁越面前带起路来，而这一点也是让袁越啧啧称奇，明明是个盲人，可走起路来却和正常人一致，就连地面上那些高低不平的东西，都能被她像是提前预知一般轻松绕过去。

    ……

    “说起来，你们这次究竟来了多少人？”

    在第四层的矿道中，和阿莱西娅与瓦一起走在队伍最后面的袁越突然发问。

    “54人，总计两个车队。”瓦简洁快速的的回答了问题。

    “没错，这是一次半官方性质的行动，除开我们倒影的11个人，剩下的全都是因这个任务聚集起来的雇佣兵。”但阿莱西娅知道袁越想问的肯定不止这些。

    “任务是官方发布的？”听到那个半官方性质的词，袁越猛得意识到了什么。

    “没错，这些雇佣兵每个人接到的任务都不一样，但这些任务都有两个特点，一，任务目的地都和荒地差了个十万八千里，二，他们出发时间都是一样的，以及，好巧不巧了，那些雇佣兵的人大多数都认识……你旁边的那个大家伙，瓦。”

    “为了混浠视听也是费尽了心思。”袁越感慨了一句。

    “没办法，谁让这个地方太警惕了，但凡有一些风吹草动，他们就会立刻准备跑路，若只是吓吓他们就算了，可一旦真的要行动起来，麻烦程度反而会倍增。”阿莱西娅摇头，而后猛的转过脸，用手指向了袁越。

    “所以这都多亏了你们，大致的事情我们已经听那些逃出来的人说过了，袁越，你和你的伙伴们的表现出乎我们的想象，不，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想象！可以说，正是因为有你们的存在，我们才得以这么轻松的完成任务，才得以去救下更多的人。”

    “我仅代表我个人向你致谢，谢谢你。”

    阿莱西娅说着，停下脚步，对着袁越微微弯腰，不仅如此，袁越发现就连那个身高接近两米的瓦和前面队伍中的几人伦德等，都不约而同的将视线投到了自己身上，他们都轻轻点了点头。

    认同与感激是构成这道视线的主基调。

    袁越无奈的笑了一下，接着对阿莱西娅做了一个相同的敬礼动作，“……只是为了活下去的挣扎而已，没什么，我们终究要依靠的还是你们，更不要说你为我做的事，该去感谢的人是我。”

    “嗯，不过任务到现在可没有结束，完成的信号已经发出去了，后面还会有更多的车队过来将这些被救出的人们接走。哦，对了伦德，说起来，那些小家伙也会跟着后半的车队过来是吧？”阿莱西娅隔着老远大声喊起了伦德。

    伦德疑惑的回过头来，“阿莱西娅小姐，任务简报上不是写的很清楚吗？我想这个问题应该不需要经过我的确认。”

    “我知道，我……这不是为了和袁越解释一下吗。”在伦德的木纳下显得十分尴尬的阿莱西娅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神情。

    ……

    众人回到了第三层。

    就在阿莱西娅想对袁越介绍一下道倒影其他成员时，袁越先一步表示自己需要去见一个人。

    “玄安……原来如此，我知道了，你去吧，瓦，保护好袁越。”

    瓦走到袁越的身后，高大的身体宛如一面墙一样，袁越甚至感觉对方再离近点，自己头上的光都要被挡住了。

    “放心，有我在，不会让猩红剧团的人动你一根毫毛的。”

    “谢谢。”袁越点点头，然后坐上了前往第二层的电梯。

    走过被无数根火把和照明设备点亮的第二层第一层，登上最后的斜坡，沿着月光从洞口照进后留下的足迹，感受着吹在脸上的凉风。

    一路走来，眼睛已经成为了黑暗的一部分的袁越并不会再因黑暗而恐惧，黑暗反而成为了他的眼睛，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触，先前自己恐惧的东西，突然成为了自己生命中不可切割的一部分，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袁越说不上来，因为这感觉是如此的真实，它仿佛理所应当，而自己只能被动接受。

    可事实情况又是这样吗？

    袁越望向远处的月光，嗅着那清凉中带着自由的风，袁越依旧感受到了一股冲动，他迫不及待的冲了过去，仿佛理所应当一样，袁越跟随着自己身体的指引，向着眼前的自由奔去。

    穿过那个洞口，拥抱自由的风，当视野和感知再也不受到拘束时，仰望天空，那漫天的繁星便是最好的奖励。

    袁越愣愣的望着头顶，他把头昂的是如此之高，以至于他感到自己脖子的肌肉都在发痛，视野被繁星占据，浩瀚的星空仿佛在流动一样，伴随着头部重量的失衡，在一阵头晕目眩中，袁越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

    可即便如此，他的双眼也未曾闭上，他静静的凝望着天空，凝望着被压抑许久后得来的自由，放纵的情绪让袁越不可避免的产生了这个想法——此时此刻，哪怕只有一分一秒，这片星空，这份自由，这份什么都不需要想的空白……是属于自己的。

    泪水顺着眼角流下，突然，袁越感到身边又躺下了一个人。

    干枯的手指擦去了袁越流下了泪水，一道很轻但又很温柔的声音响起，“很棒吧，在白天，太阳的光芒会占据整片大地，它让万物复苏，它给人带来温暖，它让黑暗无所遁形，它让坏人原形毕露……可有时，太阳的光芒过于强烈，以至于让我们这些普通人都难以直视，甚至感到疼痛……”

    “我感谢太阳，可我那颗幽暗孤寂的心却不可避免的爱上了黑夜，黑夜是如此的安静，当你一个人待在黑暗中，感受着被寂静包裹的感觉，忘掉脑中的一切烦恼，就这么看着天空，看着黑夜送给我们这些孤独的人最好的礼物，看啊，那漫天的繁星正是你不孤单的证明，那皎洁的双月正是你曾向往光芒的象征。”

    “我喜欢黑暗，我喜欢夜晚，我喜欢你那双黑色的眼睛，我喜欢你送给我的名字。”

    袁越侧过脸去，看向身边那对水蓝色的眸子，看着他憔悴的面容，看着他形容枯槁的身体，看着月光在他身上盖上一身轻纱，袁越听到了繁星与黑夜在为他歌唱。

    “真好。”袁越露出了一个纯粹的开心的笑容。

    玄安也开心的笑了起来，“是啊，真好。”

    突然，玄安侧过身子，将一只手放在了袁越的心上。

    “袁越，我能感受到你内心的幽暗，你似乎接受了一点，可你的内心依然被失望占据，我知道自己帮不了你什么，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无论是和我那几个哥哥争夺贵族的地位还是带领着这些受到压迫的人们去反抗，我都无一例外的失败了。”

    “但是！袁越，不要认输，不要逃避，去反抗它，反抗……一个人不行就两个，两个人不行就号召更多，就像你拯救了我一样，去将更多因为失去理想而沉沦于黑暗中的人，把他们从那个一味沉沦的深渊中拽出，去告诉他们，要去反抗，逃避是没用的……去反抗，这是我知道的唯一对抗苦难的办法。”

    “……”

    袁越没有回应，他只是紧紧握住了心上的手，这只手是如此的脆弱，让他根本不敢用力，可袁越还是死死的握着，因为他知道，一旦松手，他就会离自己而去。

    不……

    他已经走了。

    袁越侧过脸，他看不见那对水蓝色的眸子了，留在原地的并非那个倔强的灵魂，而是一个被苦难折磨的一无所有的可怜人。

    “……他是个勇士。”看着袁越默默的将玄安的身体抱起，在一旁注视了一切的瓦突然开口。

    “他最后的话语令我无比震撼，理想没有大小之分，袁越，我从他身上获得了新的感悟，因此，我也将拾起他的遗志，一同去往未来与远方。”

    “袁越，你似乎不怎么爱说话，尤其有关理想，你的朋友刚刚死了，可你眼中洋溢的不是悲伤，而是失望，你究竟在为什么而失望？”瓦声色复杂的看着袁越。

    “为我自己。”袁越看了瓦一眼，二人视线对撞，瓦不经为面前这个男人心中的失望而震惊，随后便是他的另一个问题，“尸体……能带回去吗？”

    “当然，我们有一辆车专门用来干这事，你可以在我们的目的地鄂里宾斯克将他埋葬。”瓦抬手指向洞口不远处那片被车辆，人，火光与声音装饰的无比热闹的空间。

    “跟我来吧。”

    袁越默默的点点头。

    二人沉默的前行着，绕开了那最热闹的地方，沿着光的边缘前进，在模糊的黑暗中，二人来到了一个老式皮卡车前。

    那皮卡车后面的车厢上扎着一个绿色的帐篷，车门是开着的，袁越看见里面已经堆了不少人的尸体，不知为何，袁越觉得他们和玄安长的一模一样。

    在车厢后面的一个板条箱上坐着一个老头，穿着一件跟他一样老的皮衣，黑暗已经和他脸上的皱纹融在了一起，看见人来，他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干巴干巴的抽着自己手中的烟。

    袁越将玄安放了上去，静静的看着他在上去后和周围融为一体，再也无法分辨，在这个车上死掉的都是这样的人。

    恍惚间，袁越听到了一个声音，那好像一个童谣，又好像是一道诅咒，来自许多孩童的口中，在他的耳边悄然奏响。

    ……歌唱吧，欢颂吧，呐喊吧，在大地的中心，有一座贯穿天地的巨塔，塔身漆黑，用尸骨与哀嚎堆砌，无知的人们啊，若想渴求死亡，若想渴求毁灭，便登上那塔吧……在塔顶献上不死之人的身躯，呼唤黑色的风暴降临，用生命点燃火炬，引导风暴中的魔王回归……

    ……任务信息更新……

    突然，一到冰冷到近乎无情的机械声音在脑中响起，袁越身体瞬间绷紧。

    任务：在一年内登上位于平流层的生态球并获得它的主控权，如果主控权被他人夺去，时间超过一年，生态球被破坏，亦或轮回者登上生态球后，远离生态球超过300米时，视为任务失败，抹杀！

    任务：阻止魔王的意志——特雷茜娅获得生态球的主控权，或是破坏生态球，一旦生态球主控权被夺取或是生态球被破坏程度超过30%，视为任务失败，抺杀！

    平流层！！！

    袁越猛然抬头，望向头顶那片遥不可及的天空，那个任务中的生态球……竟然在天上！

    而且……什么是魔王的意志？

    袁越愣愣的后退了两步。

    此刻，大幕……渐起。

    可失去了这层遮掩的帷幕后，亲眼直视真相的袁越却感受到了一种恐惧，世界在他眼前豁然开朗，从现在开始他自由了，不在有什么能束缚他了。

    就连任务也不能，因为那个任务在天上，就目前而言，这片大地上的一切，只不过是他通往自己任务的垫脚石而已。

    可真的是如此吗？那个魔王的意志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那段如同预言般神奇的童谣，反而更新了自己的任务信息？这一切都是巧合吗？那这也太巧了……

    视线从遥不可及的天空落下，失去了自身与目标的视线在空中随意飘荡，最终落在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上。

    袁越看着身后的瓦。

    片刻后，他说道：“瓦，我想加入你们，我想加入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