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捷夫，你的梦想是什么？

    梦想是什么？

    什么是梦想？

    罗捷夫看向身上的第一道锁链，那是他的人生，他在5岁时成为了孤儿，然后又成为了流浪者的一员，但他想成为孤儿吗？他想成为流浪者吗？他没得选……

    好像有什么话语声传来，那种像是老鼠们聚在一起吱吱的声音，顺着锁链上的裂缝望去，罗捷夫看到一个小孩子站在一堆老鼠身后，做着一个渴望成为大人物的梦。

    大人物又是什么？

    罗捷夫似乎知道些什么，他好像曾经得出过答案，但那是什么呢？

    他正要思考，突然，一道黑影从第二道锁链当中冲出钻入了他的右小臂中，钻心的疼痛感传来，打断了罗捷夫的思考，那两条锁链也在疼痛下若隐若现。

    黑色的石头在缓缓滋生。

    “……罗捷夫/！“……””

    罗捷夫忽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成为孤儿的了。

    “……！罗捷夫.！！！”

    一阵剧烈的摇晃感传来，罗捷夫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顿时酸胀的头晕感和乏力感袭来，罗捷夫身体猛的一晃，险些栽倒在地上。

    此时袁越正一脸严肃的死死盯着罗捷夫，他还是有点不理解，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会有一道黑影从罗捷夫的身体里冲出来？而且……袁越，看向已经坐在地上休息的罗捷夫，他那原本右小臂零零碎碎的源石结晶，竟然已经生长成了一大片，将整个右小臂全部裹住。

    而这一切就发生在那个黑影钻进了罗捷夫的右小臂中。

    那一瞬间，仿佛有一个巨大的恐怖且不可名状的生物在袁越面前苏醒，体内才恢复1/3的暗影瞬间全部被激发出来，还没等袁越去思考发生了什么，暗影揉成一只又一只的大手使劲的摇晃着罗捷夫的身体，终于赶在第二道黑影钻出来将罗捷夫摇醒。

    恐怖感如潮水般退去，袁越也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又一次！

    这种熟悉的恐怖感！在他从终焉之境回来后便感受到了恐惧！绕过他一切理性和自我的防备，来自于灵魂深处和基因层面的颤抖，这不是他的恐惧，但这对他来说无比可怕！

    这是一种本能！

    当时的袁越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现在的情况很明显的可以指向一个原因，那就是源石的变化与心灵有关？

    除此之外又是什么原因？那个黑影象征着什么？为什么源石会突然生长？为什么罗捷夫会表现出这么明显的不适？他已经感染三年了，他自己难道没有意识到吗？

    情况发生的太突然了，袁越现在还没有来得及了解这个世界的全貌，却被无意间惊现的獠牙吓了一身冷汗。

    袁越不知道也不会去猜测这世上是否有人跟他一样拥有心灵上觉醒的力量，哪怕他现在掌握的力量只是一种假象和施舍，但是他毫无疑问已经发现了这个世上的一大恐怖。

    思绪开始沸腾……

    心灵和意志强健的人袁越早已见了许多。

    安德烈，瓦，阿莱西娅……就连血魔之主，变形者，弗莱蒙特，这种看似仅凭自身实力的人，其内心本身也很强大！

    脑中的记忆又开始浮现，那片占据了整片大地1/3领域的黑色物质，那将一切东西摧毁吸收，又用自己的身体重塑的黑色物质……

    源石……源石！

    “咳咳……咳咳。抱歉，袁越，咳咳，我突然有些，不舒服。”罗捷夫使劲晃了晃自己酸胀的脑子，就在刚才，一阵强烈的乏力感袭来，他感觉自己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生生掏了出去，在一阵头痛欲裂中苏醒。

    “没事。”袁越一挥手，手中的黑伞化作一个巨大的帷幕，伸手在帷幕上拉了几下，又拉出几根长棍，然后将帷幕支在地上，也顺势坐下，从影子口袋中取出一个水壶。

    “不要着急，喝点水。”

    “嗯，我……咳咳，谢谢。”罗捷夫伸手接过水壶，但没喝两口就剧烈咳嗽起来。

    袁越仔细审视着罗捷夫脸色，细细看去，那张饱受生活煎熬的脸好像猛的凹陷了一大块，短短十几秒内，罗捷夫就直接变成了一个身患重病的病人……

    状态更糟糕了，如果是十几天前的刚被我们救回来的他，如果直接遇到这种情况怕不是会当场休克。

    本想为罗捷夫稍稍指明一下他的道路，他是个聪明人，承受了许多折磨，也看透了一些命运，天救自救者，如果刚才的悟道成功，虽说不可能一步踏上寻真之路，但也能在那混沌的意识中认清自我……唉，可惜了，没想到竟会遇上这种事。这样可能一两天都赶不了路了，也罢。

    袁越将罗捷夫搀扶起来，在自身能力的情况下快速传送回了正在建设的新根据地中，把罗捷夫交给了瓦，袁越和众人寒暄了几句，就准备独自一人去思考一些事情时。

    他猛的一愣，接着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奇怪。

    等等，我刚在干嘛？我在做什么？我……把罗捷夫叫了出去，可我下午的计划不是读书吗？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干涉他人的命运，引导？可笑至极，一个连自己前路都看不清的人，还想去引导别人？

    但我确实这么做了，不仅这么做了，还这么理所应当想了。

    我……不对！

    袁越急忙转过身，可刚迈出一步身体又突然停了一下。

    “嗯？”

    袁越疑惑的挠了挠头，他左右看了看，然后一脸奇怪的转过身子，一边向前走，一边嘀咕道：“奇怪，我想干什么来着。”

    “哦，对，源石对心灵有影响，但这个问题兴许只有博士才能回答……罢了，一步一步来吧。”

    “今天晚上还得例行公事。”

    路上行人纷纷，正是建设的火热期间，几乎每三步就能遇到一个人，可即便如此，也没有哪怕一个人去在意过袁越以及他说的话。

    ……

    是夜。

    在过去了约7个小时后，罗捷夫趁着医生都不在，缓缓的从走出，“抱歉，呃，袁越，你是在看星星吗？”

    但没想到一出门就看到了，蹲坐在房间门口土墩子上的袁越，此刻正全神贯注的盯着头上的星星。

    “好点了吗。对，我在看星星，只是很遗憾这里的星星跟我认知中的不太一样。”袁越说着挪了挪屁股，罗捷夫也不客气的坐了上去，和他一起抬头看向了陌生的天空，和白天不同，这里的夜晚反而没有乌云。

    罗捷夫知道头顶的那些点点星光叫做星星，知道那个巨大的两个圆圈叫做月亮，但也只是知道而已，据他所知，很少有人会在没事的时候去看星星，当然，就算有事也不看星星。

    天空对他们来说是很陌生的。

    “袁越，在病床上躺着的时候我听到了瓦和另一个人的谈话，你们今晚就要出发了？”罗捷夫很快就把视线从那无聊的天空上移下，交叉的双手在地面一晃一晃。

    “嗯，有很重要的事不得不去做。”

    “那……你白天对我说的话。”罗捷夫不敢抬头，他也不知道他在害怕些什么，只是用视角的余光偷偷窥视袁越，而这个男人的头一直仰望着天空，从未落下。

    终于，罗捷夫猛的一咬牙，他诚恳的说道：“我的身体好多了，我想和你们一起！”

    “不行，你的身体状况很糟糕，在这一点上其实是我的错，无论目标出发是好是坏，至少对我而言，我对你造成的伤害是无法修复的。”袁越干脆利落的回复道，夜色沉闷，星空的违和感在袁越心中越放越大。

    “不就是感染加深吗，我在你们把我救起来那时就说了，一旦我发病，难受，吐血。就要立刻把我抛弃，离得越远越好。你没有抛弃我，我就已经很感激了，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罗捷夫扣了扣自己右手上增长了一倍的源石晶体，看着那原本只是黑色半透明的石头在黑夜之下越发深沉，仿佛自己的手臂与大地长在了一起。

    “我知道，罗捷夫，如果真的发生那样的事，我肯定会抛弃你。”袁越平淡的声音在夜空中回响，就像亘古不变的夜，他的话语中听不出多少感情，也听不出任何一丝动摇。

    所以，袁越接着说道：“但那种情况是建立在我无法救治，以及没有有效手段限制源石的情况下，我之所以会抛弃，是因为我从未听过这种东西，我对源石一无所知。”

    但是……

    袁越。

    袁越在心底里对自己发问，是你自己的好奇心害了别人，你应当负起这份责任。

    唉……真是恶心，我为什么要说这种话？这种话无论出现在任何一个人的口中都合适，但唯独我不合适……算了。

    于是袁越再度开口。

    “我并不会说现在还来得及这种话，但罗捷夫，你现在活着，你反抗了自己命运两次，以你自己的意志站在我面前，你已经看清了什么是你，你也应当作出选择。”

    “……”

    对罗捷夫来说，袁越的话语总是蕴藉着一种感觉，那是一种简单的感觉，相比起许多的繁文缛节，他看似絮叨繁多的话语中到最后都会直指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就是做与不做。

    罗捷夫轻轻一笑，做与不做，真是个简单的问题，但又有什么人能做到这个简单的事呢。

    他的人生充满了选择，但他从来没有一次自己选择过自己的人生。

    不！不对！我从来不会那么做，我没有这种决断！我没有这种坚强！迷茫和失望才是我的常态，无动于衷才是我的立场。

    重新仰望头顶陌生的天空，双月与星辰点缀着整片夜，但不知为何，今天的夜晚却如此漆黑。

    突然，罗捷夫想起了什么，那是在几天天前还在车上的时候，袁越一如既往的看着夜空，自己听到他用难以理解的话语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漫天星辰落入眼，月光竟在自身旁。

    这一刻，罗捷夫终于理解了！

    他释然了！

    他这短短的十几年面临的苦难与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活着！

    但活下去又是如此的痛苦，所以他努力挣扎，反抗自己的命运……

    如今，他的挣扎终于有了成效！

    此刻，罗捷夫正站在自己人生的转折点上！

    他面前有两条路，两条都通向死亡。

    左边一条路阴暗沉闷，黑色的石头将整条路扭曲成一条蜿蜒的通道，好似某个生物的食道，无尽的尽头处只有黑暗。

    右边一条路荆棘丛生，黑暗和黄昏互相纠缠，无尽苦难与痛苦在等着他，但在尽头处似乎一点亮光。

    “我应当作出选择！我应当反抗命运！我要去追逐我的生命，我的梦想！我的人生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唯有这条命！是我唯一拥有的东西！”

    天堂向左，罗捷夫向右。

    “所以，哪怕我的结局是死亡，我也依旧无悔，袁越，我把我的生命交给你！”

    ……

    罗捷夫举起自己满是源石结晶的右臂，在半空中轻轻抓了一下把星辰，慢慢放下，把手心展现在袁越面前。

    “是嘛……这就是你的选择吗？这真的是你的选择吗？”

    伴随着一道越来越小的声音。

    扬着的头终于低了下来，可罗捷夫却没有在那张脸上看到自己要看到的东西，眼睛？鼻子？耳朵？

    什么都没有，没有凹陷，没有突出，整张表皮光滑的难以想象，上面没有看到任何缝隙。

    而罗捷夫依旧笑着，他眼中看到的似乎仍是自己崇拜的人，他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袁越把手塞进了他的手心，紧紧抓住了他骨瘦如柴的手掌。

    罗捷夫笑得更开心，只差最后一句话了！只差那句他梦寐以求的话了！

    说吧！袁越！说吧！让我们融为一体！让我将我的一切，包括我的梦想都给予你！

    呲啦一声。

    这并不是话语的声音，而袁越的另一只手抽出了一把小刀，在自己的脸上划出了一道开口，光滑的表皮下才是他的嘴巴。

    “我拒绝！”

    平淡的声音出现。

    袁越大声坚决严厉的说道：“我拒绝！”

    “罗捷夫！再说一遍！”

    “我……！！！”

    袁越的声音停下了，他刚才说的话语全部变成了一个又一个文字漂浮在四周，一双白色的手从他嘴中钻出，将他的嘴撑大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地步，白色的手抓住那些文字，把它们一个又一个捏碎。

    没人注意到这一切，因为就在这对白手出现的瞬间，周边的一切仿佛被按下的暂停键一样，一动不动。

    白手将所有的文字捏碎后又钻回了袁越的口中，只不过在回去的时候，它撕下了那张把袁越的五官挡住的面具，转而用那些被捏碎的文字重新给他塑造了一副无形的面具。

    袁越闭上嘴，接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望向罗捷夫的眼神充满了欣赏。

    他把手塞进了罗捷夫的手心，紧紧抓住了他骨瘦如柴的手掌。

    “谢谢你，罗捷夫，我的同伴。”

    “让我们一起去走遍这天下，我会探明源石的真相，我会向你分享世界的奇妙。”

    “我会一直在这条路上等你，等你带着你的梦想来。”

    “嗯！”

    罗捷夫喜笑颜开，用力的点点头！

    呼……

    一阵晚风吹来，穿过废墟的破口，钻过那些被挂在绳子上破破烂烂的衣服，飘过亮着烛光的窗口，在一对年轻人的身边微微停留。

    晚风在此流浪，因为这片破败的土地就连夜晚都是寂静无声，似乎星光与月亮都不愿在这片没有生机的土地上投入太多精力，但今天的双月却发现了一个惊喜，所以它将自己的视线投去，它将自己的光芒洒下。

    在银色的月光中，一对在命运的巧合下相遇相识的年轻人紧握着对方的双手，他们相互微笑，相互注视。

    哪怕星光与双月都不注视他们，哪怕苦难与命运要压垮他们，但他们从未认输，从这一刻开始，到时间的尽头。

    他们将同生共死！

    ……

    袁越他们启程了，一辆车载着四个人，在月光的指引下向着远方而去。

    瓦沉默的驾驶着车辆，副驾驶上坐着阿莱西娅，袁越和罗捷夫在后座位上睡觉。

    两人沉浸在了梦中，当然，袁越的可能更深一些。

    罗捷夫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他又回到了那片荒地。

    ……

    “怎么了？”

    平淡的语气中，袁越打着一把黑伞，缓缓转过身去。

    原本在身后跟着他的罗捷夫此刻却站在一个土柱旁，一动不动。

    袁越转了转手中的黑伞，那个由黑暗本身所构成的伞，很好地实现了轻便性和携带性，一脚把它前两天还在被使用的老前辈踹下了岗。

    “没事了，只是……稍微再等我几秒。”罗捷夫手中也握着一把黑伞，略带歉意的对袁越说了一声。

    随后，罗捷夫又注视起了自己的面前，当然，再准确的描述一些的话就是在土柱下一个约为20厘米浅的小坑中，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

    而那个人就是，杰米……

    此时的杰米早已不复前几日的风采，身上原本防尘的黄色防护服也已经破破烂烂，脚边搁置着一把断了一半把手的铁铲，面容枯槁，骨瘦如柴。

    罗捷夫视线继续扫过杰米的身体，他看到在防护服破烂的地方还有一些鲜血渗出，以及杰米双手正死死握住一个蟹壳，那个蟹壳下面有一个破洞，里面早就空了。

    整片荒地甚至连一丝风都没有，罗捷夫静静地伫立在那里，手中的黑伞在他身上划过一道黑色的横线，将那伞叶下的一切都包裹进了黑暗之中，罗捷夫抬了抬手，将黑暗也分给了杰米一部分。

    “嗬…………嗬……呜……嗬……”似乎是察觉到什么了，杰米那只剩一丝的气息突然活跃起来，无力的身体颤抖着，他似乎想说点什么，他想动起来，但最终也只是发出了几声像是残破风箱被拉动的声响，没有意义。

    罗捷夫看着杰米用着所剩无几的生命做着最后的挣扎，在那对几乎要长在一起的眼睛缝中，罗捷夫似乎看到了还有光芒在闪烁。

    但这终究是徒劳的，罗捷夫不会救他，袁越根本无视了他，而罗捷夫能做出的最大尊重，就是在杰米生命的最后，为他稍微挡一挡阳光。

    罗捷夫扭头看向不远处，在被烈阳灼烧过的土地上，扭曲的空气中倒映着两个扭在一起的人影，罗捷夫知道，那是杰克和瓦连。

    他们似乎是打起来了，罗捷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许是水源，也许是食物，也许是一时的愤慨，也许是早就看对方不满……罗捷夫看着那两个尸体上互相插着的武器，想必生前的主人一定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吧，毕竟就算只是尸体，那双手也紧紧握着武器不放。

    两个尸体狠狠的扭在了一起，那中间的两把武器就像是两条锁链中间的连接器，一旦放开了其中一把，这个平衡就会被打破。

    “……”

    在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中，罗捷夫回过头来，一个空荡荡的蟹壳缓缓滚到他的脚边……

    杰米死了。

    他们都死了，拥有一个团队，拥有极强的求生意念，有着求生工具以及一定的资源……但他们还是倒在了自然面前。

    不，应该说是命运面前吗？

    罗捷夫不知道，但他清楚一件事，他的目光扫过那两条扭在一起的锁链，扫过被死亡追上的人，最终停在了一个人的背影上。

    “我的死亡还没追上我，我要离开了。离开荒地，去追寻我的梦想。”

    罗捷夫低下头，他像是已经下定了自己的决心，又像是对着那个已经死去的杰米做着祷告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