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改变了……

    从这时开始，哪怕他们现在还站在一起，哪怕双方没有任何隐瞒，哪怕他们知晓双方的做法，哪怕他们表面还装作热情，家中一切还是原来的模样……

    可所有人都清楚有什么改变了。

    这是一种无法改变的改变，这是一种他们无法忽视的冲动，这是一种理所当然，就像生与死，随着重力向下掉落的物品，从指尖流走的细沙或水流一样理所当然，没有逆转，更不存在奇迹。

    沉默，哽咽，混乱的思绪，无处安放的视线，令人窒息的想法。

    这……是两个时代的悲哀。

    安德烈和瓦低下头，将脸上的情绪与表情隐藏。

    阿莱西娅依旧沉默，她脸上的血迹已经让她显得足够可笑与可悲，因而她不需要再做出更多的表情。

    弗莱蒙特疑惑的挑了挑眉，众人的情绪发生了变化，可是……

    他看向袁越。

    你为什么在笑呢？

    袁越闭上了眼，三秒后又睁开，身边和三秒前一样，他了然。

    是嘛，一天晚上只能进一次？但后续将成为一种必然，终焉之境，我还能得到多少力量？身上究竟还有多少可以透支？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悟，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我，心跳在加快，好温暖，身上的伤好像在加速恢复……是那颗生命之星的效果？……罢了，明天晚上去问问就知道了。

    先……睡会吧……

    ……

    终焉之境。

    人类文明概念碎片——精灵族圣地——生命母树内部。

    “怎么样？”白恩仍然在自己的岗位上忙碌着，在这繁忙的时间中，他抽空对着一处空气说了一声。

    “……成功！”

    过了许久，一道严肃认真的女声传来，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短短两个字道出了答案，但白恩却凭借着相处许久的经验，察觉到了这两个字中所传出的喜悦和颤抖。

    他不禁长呼一口气，甚至连眼中的颓废都消散了一些。

    “好啊……”

    白恩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有一些颤抖。

    手中的笔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嘴角不经意间咧开一个苦涩的笑容，他低下头又默默的重复了一遍。

    “好啊！”

    成功了……终于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你……

    视野中突然闯进一个熟悉的身影，白恩猛的一愣，险些整个人站了起来，可随后他便清楚，这只不过是他的幻想，书写的身影停留在了桌上的某个角落。

    白恩伸出手掌划过相框的玻璃，后方盒子的内部镶嵌着一颗红色的五角星，旁边还夹着一株蓝色花朵标本。

    于是脸上的苦涩变成了一种痛苦。

    一声叹息声响起。

    应该让你也看看的，你这家伙也只有在这种情况才会笑出来了……

    ……

    等袁越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他身上伤口恢复的速度让阿莱西娅惊讶，所以袁越在百般请求之下才得到了下午自由活动的机会。

    “罗捷夫。”

    袁越来到人群中正在帮忙搬砖的罗捷夫身后。

    “袁越？呃！你没事了？听别人说你跟一个不得了的家伙打了一架，伤到老重，说是脖子都歪了！”罗捷夫绕着袁越看了一圈又一圈，在那嘀嘀咕咕了一大堆。

    “那动静吓死我了！我偷偷出门看了一眼，结果你猜怎么着！那个红色的不知道什么玩意的东西把一栋房子都给扎穿了！那是什么东西啊！外面跟地震似的，声音一直都没停过！反正我后面一直在床底下躲着，直到倒影他们把我找了出来。”

    “那可真是不得了，还有我经历的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离谱，你不会以为我能一拳打倒一个房子吧？见到这种景象我自然也是能跑就跑了。”袁越摆摆手，示意对方别多想。

    招呼打完，袁越终于说起了正事。

    “好了，罗捷夫，有空跟我走一走吗，谈谈？”

    罗捷夫看着袁越随手一指的远方，回头看看那些闷头干活的萨卡兹雇佣兵们，这群大老粗的脾气他不出半天就摸熟了，对他们来说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个不少，爱干干不干滚，自己是可以放下手上的，活掉头就走。

    但……通常他们应该会说两句找麻烦的人，不是自己，而是袁越。

    可是，罗捷夫又仔细的盯着他们几眼，这才发现自己不是错觉，这群家伙不知为什么望向袁越的眼神都有些躲闪，有些甚至把手捂在了身体的某些地方，身体还有些颤抖。

    ……真的没事吗？

    强行将自己的注意力从这上面无视，罗捷夫狠狠的咽了口口水，这才点点头，说道：“好。”

    “走吧。”

    ……

    “所以，袁越，你想找我谈什么？我不觉得我这样的普通人身上有什么有趣的地方？”罗捷夫跟着袁越旁边，从对方说出这个要求后，他就一直浑身不对劲。

    袁越没有说话，他伸出手虚握，一团黑暗凭空出现，快速的变做一把雨伞的模样，接着把手中的伞扔向罗捷夫，说道：“别怕，握住它，告诉我你觉得这是什么？”

    罗捷夫一愣，然后手忙脚乱的接过那把黑伞，结实的触感，不是想象中的幻觉，也没有粘稠或柔软的感觉，就像握着一杆木头一样，罗捷夫拿着那把黑伞上下晃了晃，眼中的疑惑终于转变成一种惊讶。

    他这才想起了袁越的问题，急忙回了一句，“呃……要说的话，就是……黑暗……就是，大晚上的那种，乌漆抹黑一片的那种感觉？”

    “是从视觉角度来说的吗？因为你看了它是黑色的，所以你把它认为黑暗？”袁越继续提问。

    “哎？”罗捷夫眨了眨眼，他刚才的回答就是出自本心的，他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过，于是他闭上双眼不去看手中的伞，过了三秒后，又睁开眼睛对袁越点了点头。

    “一样。即使到现在也是这样认为的，这就是黑暗，帝皇在上。说实话，这太离谱了，你怎么做到的，我感觉你好像把夜晚的天空撕下了一块。”

    罗捷夫到现在的语气依然十分激动，当现实超乎想象，当幻想迎面而来，罗捷夫发现自己不仅没有害怕，自己的心脏反而在那激动的情绪中跳的更快了。

    自己也能拥有这样的能力吗？

    “哪可能那么夸张，你之所以让它当做黑暗，只是因为我们看过同一片天空。”袁越笑着打了一个比方：“毕竟你想一下，如果有一天一个人告诉你，小麦没有长在土里，反而可以种到天上去，那么即便他将这种东西展现给你看了，你也无法认同。相反，如果他将那个小麦重新种回的土里，这种你认识的情况你自然会承认。”

    “确实。”罗捷夫不禁感叹了一句，“袁越，你说的话永远那么简单，那么容易听懂。你应该上过学了吧，我听说人在小时候都是要上学的，只有上过学的人才能在城市里面呆着。”

    “是的，我有幸比别人多过一段体验，在那段体验当中，我尽可能的学习了许多我想学习的东西。”袁越点了点头，“你也想学吗，虽说两个国家所教的东西不太一样，但是一点简单的东西还是可以教你的。”

    “真的吗！我其实一直想当个商人来着！我以前也找别人教过我算数，但数字一旦超过150，我之后就不认得了。”罗捷夫被袁越的话说心动了，他激动的看向袁越，然后掰起自己的手指头，开始说一些简单的加减法。

    “可以，我们边走在路上边说都行。”袁越同意了罗捷夫请求，两个人向前走去，又东聊西聊了一下，不过因为好奇心的原因，话题最终又回到了袁越的能力上。

    “哈哈。”袁越笑了两声，“挺神奇的对吧？我第一次见到这玩意的时候，跟你一个反应，虽然我接下来这个举例不太恰当，但排除你身上的矿石病，仅仅一挥手就能使用火焰不也挺厉害的吗？”

    “不一样啊。”罗捷夫挠了挠头，他对这种话题并不感冒，也不觉得冒犯，所以他也开了一句玩笑，“这火焰要命啊。”

    “没错。”可谁知袁越却沿着这句玩笑话说了下去，“不过，罗捷夫，可以请你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吗？”袁越语气平淡，可在平淡当中似乎隐藏着一种凝重。

    罗捷夫原本心中的激情也在这种语气下逐渐消失，他似乎能察觉出对方的语气有一丝凝重，“没事，有什么问题，只要不是我回答不了的，我都能回答。”罗捷夫嘿嘿一笑，拍着自己的胸口承诺道。

    袁越沉默的点了点头。

    “……事先说明一点，你的身上给我一种危险的感觉，当然这个危险并不来自于你本身的想法和行动。而且神奇的是，在先前的一个月中，我并没有这种感觉”

    “但就在昨天，就在白光出现的那天，就在我回来的那天……在我醒来的瞬间，这种危险的感觉瞬间把我包围，它无处不在，它如影随形，我仿佛站在一个充满了死亡和尸体的世界上。”

    袁越另一只手缓缓指向了罗捷夫的右小臂，和那皮肤上面狰狞的黑色结晶。

    “其实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之一，我不是感染者，我身上没有矿石病，我也不需要冒着犯病的危险去使用源石获得力量。”

    “这并不是炫耀，罗捷夫，你是个聪明人，你肯定清楚，这世上有些事情并不是光靠语言就能解释的，哪怕我能看得清，也说不明。”

    “抱歉，跑题了，说正事。”袁越摇摇头，然后一股严肃的气息从他身上突然迸发，罗捷夫浑身的肌肉不经意间绷紧，双手握拳，腰背挺直，视线莫名的倾斜在袁越的双眸上

    随后，袁越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神色平淡，一双略显漆黑的双眸凝视着罗捷夫，“罗捷夫，对你来说，感染者是什么？你是……怎样感染上的？”

    罗捷夫不敢看袁越的双眼，他微微错开视线，但他下意识的想回答袁越的问题，所以他调动起了自己尘封的记忆。

    于是那被火焰燃烧的房子又出现在眼前，那些讥笑声和痛苦的低涰，伴随着烧焦的气味……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开始蔓延在心中。

    但还没等它蔓延开来，罗捷夫看了一眼手中的黑伞，他便知晓这为何物——这是黑暗，这是将一切吞噬殆尽的黑暗，这是人性深处的黑暗。

    心中那难以言喻的情绪瞬间被黑暗吞噬。

    罗捷夫的视线得以移向远方灰色的天际线，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我是在十八岁那年被感染的，那天晚上一群暴徒冲进了我的家，他们将一块黑色的石头狠狠的插在我的右臂上。就这样，我已经当了三年的感染者了。”

    ……也当了三年的奴隶了。

    “而且，矿石病会持续感染，它不仅会让感染者变得越来越严重，甚至还会感染他身边的人，我上次就见到一个人，那个人好像来自一个叫萨尔贡的地方，他的孩子变成了感染者，但他有个爱他的父亲，为了防止自己的孩子被当做奴隶，在里面活活累到死，那个愚蠢的父亲也自愿加入了进来，啊，当然，我也听别人说这家伙是因为自己倒霉，在他孩子被抓的时候被一起抓进来的。”

    “可不管如何，在他孩子死的时候，我亲眼看见那个父亲趴在孩子的身边痛哭，我看见那个孩子在前一晚疼的死去活来，嘴巴耳朵鼻子，在我能看见的所有皮肤上面，都有鲜血在流淌，而那黑色的石头却在他身上生长得越来越快。”

    “在最后，在那些大人物冲过来，把这孩子埋到坑里前，那父亲用他孩子身上流出来的血，在自己的面部画出一道又一道痕迹，他紧抓着他孩子的手抵在他的额头，念叨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直到最后都没有变化，那个发狂的父亲被拉开，被殴打，在奄奄一息的时候被扔回了洞里。”

    “最后你猜发生了什么，是的，没错，那个父亲也十分走运的变成了感染者，在不久后他也自杀了。”

    罗捷夫的脸上带着自嘲的笑容，他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带是一种难以捉摸的笑意，描述着身为感染者的末路，和自己的未来。

    “……所以现状是没有人会对得矿石病这件事情上有过多的了解，至少没人愿意去治愈这些病，并且当你感染矿石病时，就是你作为人的身份被剥夺的时候。”袁越说完，只身跃过还在发愣的罗捷夫，紧接着在他惊恐的注视下，死死的捏住了他手臂上的黑色石头。

    袁越就这么维持那个动作持续了10秒。

    “你不要命啦！你在干嘛！”罗捷夫猛的回过神，但他又不敢用力扯开自己的手，因为这样的话，这些源石结晶可能会划伤袁越。

    袁越平静的看着罗捷夫，缓缓摇了摇头，“不用担心，我没有事。”他收回自己的手，然后又把它展示在罗捷夫面前，“没有受伤，没有感染。”

    “……你不用担心我，我不会做没有准备的事。”袁越拍了拍罗捷夫的肩膀，接着微微昂首，示意接着启程。

    罗捷夫无语的盯着袁越，在走了几步后，忍不住开了口：“你吓了我一跳，你知道吗？……就算你这人做事确实考虑了许多，但我刚才说的那些事，你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吗？”

    “……当然听进去了，所以我才会用实践来证明我的态度。我并不害怕感染者，无论你是否感染，罗捷夫，在我面前你始终是一名人类。”袁越微微侧头，在那普普通通的脸上，罗捷夫看到了一只清澈通透的眼睛。

    袁越的话语宛如一道惊雷般狠狠的打在了罗捷夫的心中，已经死去的思绪之海开始流动，由麻木与苦难铸就的城墙开始崩塌。

    罗捷夫也侧过脸来，一双有着淡淡棕色的眸子看向那只眼，罗捷夫又看见了自己的倒影，那个行尸走肉的人，身上挂着两条锁链，一条名为人生！一条名为人性！

    但是……没有死亡！

    与第一次不同的是，那条名为人生的铁链上多出了一道裂痕。

    罗捷夫无法再用语言描述自己，只能用这种最纯粹的方式向对方证明自己的想法，此刻，罗捷夫不再压制内心的崇拜，他完全信任这位名为袁越的男人。

    “……而且，从你的种种反应和描述来看，矿石病作为一种传染性极强的病症，不可能不被各个国家重视以及限制，除非它杀人杀的太快，导致还未传播前就已经把宿主杀死，但这种情况和你身上的现状并不相同。”

    袁越的声音率先打破这种默契的平静，两人同时向前走去，罗捷夫眼角一瞥，他好像在袁越的嘴角上看到一丝丝笑意。

    “罗捷夫，源石常见吗？”

    “常见，十分常见，光是在乌萨斯的土地上，碰到源石的几率都特别大。”

    “嗯，那第一点先当做不存在，你在一开始矿石病的描述当中提到了一个情况，那就是源石可以发出法术，这是个很奇妙的现象。而且罗捷夫你也很惊讶于我的能力，毕竟我不是感染者，和你要承受感染的痛苦不一样，我就可以随手使用这种奇迹，所以我需要向你坦白一点我的事情。”

    袁越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的能力来自于心里，它来自于我的心灵深处，当然这么说你肯定是听不懂的。而且这种玄乎其玄的东西，我也确实不好用语言解释。”

    “罗捷夫，别看我现在一副年轻人的模样，我已经活了一百多岁了，在那百年的时光中，我做了许多事情，我去了许多地方，我看到了许多，我见证了许多，可无论如何，我所做的事情其实只有一个。”

    “认清我是谁。”

    “无关自己的身份，无关自己的家庭，无关自己的国家与种族，甚至无关自己的生死…………”袁越平淡的语气说着一件又一件在罗捷夫耳中听起来十分诡异的事。

    罗捷夫是个聪明人，他能快速理解简单的事，但这个事情简单过头了，甚至简单的有点不太简单。

    以至于他每个字都能听懂，组合在一起他反而听不懂了。

    袁越抬手在罗捷夫眼前晃了晃，“不要想的太麻烦，我说的就是那些话本来的意思。”

    “现在，罗捷夫，回答我，你在我的眼中看见了什么？”

    “……！！！”罗捷夫一脸骇然地看向袁越，手不由握紧了黑伞，他全然信任袁越，但那副模样，那副行尸走肉的模样……罗捷夫眨了眨眼，紧接着他便理解了袁越那句话的真正意思。

    “……我看到了我，一个行尸走肉的人，身上捆着两条铁链……！”罗捷夫说完后，心中突然一松，仿佛有什么东西释然了一般，他感觉原本堵在自己胸口上的东西猛的少了一部分，身体似乎轻了不少，眼睛也能看得更远了。

    “……这！”罗捷夫连忙看向自己的身体，那副瘦弱，遍布伤口的身体依旧，但这种轻松感依旧就在他身体里。

    “敢于直面自我的人都是坚强和伟大的，记住这种感觉，记住那个行尸走肉的你吧，但愿朝一日你能杀死他或者改变他，到时你也可以做到我做的事。”

    袁越左手向外缓缓伸开，他漫步于黑褐色的大地上，手持黑暗，面向乌云，罗捷夫突然感受到了一股疲惫，一阵晕眩感传来，他费力地眨眨眼，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一道黑色的浪淘向他们扑来。

    “这就是生命的伟大，罗捷夫，这是每个生命都可以拥有的奇迹，而这份奇迹就在你的心中。我从来不吝啬与他人分享自己的一切，只因我想他人与我一起同行。”

    袁越一步一句，黑色的浪涛扑了上来，冰冷的黑暗将两人包裹，却又在下一秒被他踩在脚下。

    罗捷夫愣了一下，接着他发现自己和袁越一瞬间拉开了很远的距离，那黑暗仿佛把天地划开一道界限，而自己只能在地面去仰望天空！

    惊慌感化作一只大手死死的抓住了他，他连忙迈开脚步，可在第一步后地面突然崩溃，罗捷夫一下坠入深渊，在惊慌错乱中罗捷夫猛得抓住了一根长棍，他在下意识中看去，那是黑暗——

    罗捷夫看着手中的黑暗，这把黑伞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头顶的帷幕隔绝了一切，一层淡淡的阴影包裹着自己，他看向面前那个正一脸笑意看着自己的袁越。

    “罗捷夫，你的梦想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