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火车、狮子和故事
“满意了?”梦想家用着一张不怀好意的笑脸看着袁越,口中的话语总是不禁让人思想更多。
……想不满意也得满意了。
袁越心底闪过一丝急躁,但比起感受和发泄这股情绪,袁越反到像是触发的什么防御机制一样,在这股情绪出现的瞬间便将它掐死,他让自己强行冷静,继续冷静。
他不能盲目一股脑的全扑在自己的欲望上,哪怕未知可以让他从中窥到自己的梦想,哪怕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进行正常的呼吸,未知被证实的那一刻,那颗麻木的心才开始重新跳动,脑中疯狂的念头被推迟,他用这种方法欺骗自己,用这种方式灌溉自己破败的内心。
所以,他才会选择在这里停下。
他那可笑的本质,让他即便用这种方式欺骗自己,就像染上毒瘾的人通过那种方式让自己彻底沉沦,但他却做不到。
哪怕沉浸在最美好的梦境,自己的眼角仍然无时无刻都可以看到那张对自己失望透顶的表情。
哪怕身体和思想沸腾着澎湃的热情,他那冰冷的心脏也一动不动。
那是他内心的荒芜,他内心的野性、兽性,那是属于他人性最深处的黑暗,无比冰冷,无比现实。
袁越知道。
有什么东西存在,自己的问题得不到解答,自己也不可能提前得知一切,唯有自己去见证……可为什么非要通过这种方式?
自己想得知的无非只是过去已经消失的东西,拥有文明的生命们通过历史来记录过去,从未出现过因为看见历史课本就会引发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因为哪怕看见了记录了也无关紧要,现在和过去无关。
可为什么到自己身上就如此复杂?
有人觉得我是个威胁?可这怎么可能?若是幕后真凶就更显得可笑。我所渴望的只是答案和过程。我从未想过解决,更没有想过自己能解决。
知晓又如何,清楚了又如何。
一个人得知自己要死了,难道他就能逆天改命让自己再活上几百年吗?
一个人得知里有什么东西要毁灭世界,可除非他能立刻给大多数人带来感同身受的痛苦,否则绝对不会有人相信。
就这!你还有可能因为人性的自私,在成为人们的救世主之前,反而成为被他们唾弃的对象。你的身体会被推倒,你的语言会被淹没,你的欲望善意和理想会被人们的践踏踩个粉碎!
你会死。
饱含着失望和恶毒而死。
其实有关毁灭世界的预言什么的,最痛苦的不是预言它的人,也不是得知它的人,而是妄想去改变它的人。
因为没人会相信。
因为别人有着自己的生活,生活中的苦难已经足够多了,思考着下一顿吃什么;烦恼工作的繁重;抱怨他人的无心之恶;苦恼的债务;生命的疼痛;美好的明天;向往的生活;伟大的宏愿;漫长的付出终于得到了回报等等等等
你是为了他们好。
可他们也要对自己负责。
你或许会痛斥他们被平凡蒙蔽了双眼,殊不知你又何尝不是在背负一个无人能背负的责任,人们只会对眼前发生的事负责。
所以如果你真的想对他们负责,在毁灭世界的预言到来前,你便会成为它的先遣军。
在毁灭的痛苦没来临前,你会先一步让人们明白什么是痛苦!
但我还是得知了那段记忆……我应该成为这样的人吗?不,不会,不可能……我不是这样的人,我也做不到这样的事。
袁越知道自己只会把这种东西强行归纳为一种新奇和未知,他会把这种东西当做浇灌自己内心的养料,无论好坏,在贪婪的获取后,他便会掉头离去。
他从来不是可以拯救别人的人,他深知自己的欲望何等恐怖,深知自己的情绪何等极端,深知自己的想法何等癫狂,他不能表态,他不能选择,他无法行动,无动于衷是他送给这个世界最好的礼物,是他给这个社会和自己同类最大的回报。
他曾在无数个夜晚中无法入睡,因为他的梦中皆是战争、毁灭、死亡、鲜血和哀嚎,梦中的他曾无数次举起自己欲望的大旗,他高声呼喊着天下大同,带领的身边被蒙蔽的人们朝着一个又一个不知的终点奔去。
而自己则是坐在那个时代的机器上看着他们,看着另一个自己和他们不惧怕黄昏和死亡,走出机器,面露红光,精神高涨,高举理想的大旗,浩浩荡荡的朝着那片荒野的尽头走去。
那片荒野的尽头有什么?
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这群离开的人们在想些什么,不知道他们去往哪里,更不知道他们会得到什么。
正如同他也不知晓自己的梦想的尽头究竟是什么一样。
他的经历,他的三观,他的思想,他所憧憬的人,他所敬爱的党……正是这所有在他心中种下了一颗天下大同的种子。
但可惜的是,这颗伟大美好的种子落在了一片破败的土地上,没有温和的光,轻柔的风,滋润的水,有的只有破败的土地,无尽的黄昏,和永远挂在地平线尽头的残阳。
甚至照看这个种子的都不是自己。
而是一头灰色的野狼。
袁越知道。
去拯救这一切的人绝不是自己!
我在这个世界只能存在一年。我对他们的了解不足冰山一角,这份记忆对我来说并不是警告,而是诱惑,它是诱饵,为我特殊准备的诱饵。
博士……他很清楚我是个怎么样的人。
如此多繁杂的记忆并不是错误,只是我现在还无法理解,无法把它串联整理成一条完整的故事线。
这个世界!这片大地!这个故事!
有它自己的主角!
多线程的意识在沸腾,他从记忆中提取出了最符合身份的人。
——特蕾西娅!!!
那位魔王!
那位最温柔的魔王!
有着漫长的寿命,有着高超的技艺,有着无上的人格魅力,有着善待天下人的宏伟梦想,有着信赖自己的忠实的部下,以及——一颗温柔的心。
是嘛……也就是说。
袁越看向了自己的任务列表,上面的所有信息他早已记得烂熟于心。
以至于这段思考不需要停顿,这个答案不需要等待。
袁越突然明白了,一个痛苦丑陋的答案从他心中呼之欲出,他阻止了一下,可也只是一下,心中的无情最终还是扼杀了同情。
他再次接受了,这种理所应当再次发生了。
……对不起。
随着一道不知道是对谁而说的抱歉声响起后。
袁越再也无法忍受那个想法的出现,他深深的感慨。
原来如此。
我原来是你的帮凶啊。
博士。
“嗯。”
于是袁越认同的点了点头,于是他抬起头看向梦想家,可他的眼中什么都没有,那无神的视线仿佛在注视着另一处空间。
于是他说道。
“我……满意了。谢谢。”
“……真的吗?”可神奇的是,从刚才开始便一心主张结束话题的梦想家时刻却担忧的说了一句话,梦想家深深注视着袁越的双眼,然后将身后不知什么时候趴在自己身上那个一路追杀机械哲学和白恩的美少女,被梦想家自己称作小苹果的美少女给一手扒拉了下来。
跟拎小鸡崽子一样拎着小苹果脖子后面的衣领,梦想家一手把它拎到了旁边,接着竖起一根手指轻轻的点在小苹果的额头上,后者原本被拎下来张牙舞爪,准备在扑上来的动作,顿时在这一根手指下变得安静下来。
白恩先是默默看了一眼那个被称作小苹果的模因,方才滔天的杀意此刻荡然无存,它就静静的被梦想家一根手指点在原地,然后一动不动的一脸痴情的注视着梦想家。
接着他又看向袁越,就和梦想家一样,白恩在刚才也突兀的察觉到了身边人情绪的变化,这个变化可谓是相当不明显,要不是梦想家反常的提了一嘴,白恩可能自己都会忽略。
几秒钟的时间,白恩知道袁越在思考,这没什么,沉默总是好的,尤其是在面对梦想家的时候。
这时,袁越突然冲着梦想家笑了笑,平淡的语气甚至还带上了一丝轻松,“当然。”接着他又招呼起了白恩,“抱歉,我可能要先一步离开这里了,如果没问题的话,我会在大门口等你,你呢?”
白恩自然了解,就像他和机械哲学刚才视角中所见的东西一样,在袁越的视角中也有着一份不可说的故事。
问是没得问了……啧!
对于这个结果,白恩自然是不满,他先对着点头,“不,一起吧。”然后立即对着机械哲学说道:“不必给我礼物了,听好,如果你真的按你所说的那么做,那就好好理解我的话,我不知道你怎么想怎么看,但实际上我确实欠你一份情。”
“我在你的幻想地中没有任何风险阻碍以及成长变化的情况下,以最平稳的方式到达了半神,这还不止,那个小型位面救了我与我族人许多次,这已是大恩。一码归一码,就事论事的来说,那五千年不是害我,而是救我。”
“所以我欠你,所以我才会来找你,恩情尚未还完,但我不会再还了,接下来我会单方面切断这段关系,你和我就此一刀两断,二者再不相连,二者再不相识。”
“你可以看不起我,可以抱怨我,也可以现在动手杀我,我的想法不会改变,下次见面,我们便是敌人!”
白恩的这番话相当咄咄逼人,可以说是毫不留情,可以说一瞬间就要场面的氛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机械哲学脸上依然神情自若,那双深邃的眸子紧紧的盯着白恩,而一旁的梦想家却突然过来凑了个热闹。
“那若是他成了呢?他做到了他话语中的事?你又会怎么看?”
梦想家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眼睛又要开始旋转,但可能是因为它现在的模样已经相当完成,以至于它脸上的表情只是眉毛皱在了一起,然后眼珠子向中间靠去,摆出了一个斗鸡眼,接着它晃晃头,重新摆出了一张奸诈的表情。
白恩哼了一声,“口说无凭,我不会回答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你也不必用我的回答来猜测我的态度,若你真想知道。”
白恩说着,视线微不可查的瞥了一眼一旁的袁越。
“啊哈!”梦想家咧嘴一笑,也是不在追问,视线最后一次扫过袁越,二者视线相交,梦想家突然靠口型对着袁越说了几个字。
——记得再来。
然后将手指从不知何时开始被那个叫小苹果的美少女模因含在嘴里轻轻舔舐的嘴里拔出。
波——的一声!
梦想家没好气的甩了甩手指,接着弯曲手指对着小苹果的额头轻轻一弹,其身后的空间瞬间破碎,被一个脑瓜崩弹到脑门上的小苹果身形莫名的向后倒去,就这么消失在了那片破碎的空间中。
“行了,既然没了兴致,那也没必要强留。”梦想家说着手一挥,眼前的白恩和袁越便没了身影。
做完这一切后,梦想家和阿兰也退出了这个房间,于是这个房间也突然消失了,停留在两人面前的不过是一面普普通通的墙壁。
“吾主。”阿兰扭过头看向袁越,如今的袁越身上已经恢复了色彩,不再是如同大理石雕出来的雕像般,寥无生机,他仍然穿着那身背心和大裤衩。
“如何?刚才的那番话有什么感悟吗?”袁越温柔的看着阿兰,两人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但和方才表现出的无视物理规则和空间的特性不同,现在的二者只是单纯的沿着通道行走。
对于这个问题,阿兰沉思了一会,接着似乎是在用最严肃的神情认真的回答道:“感触颇深,感悟良多。白恩先生不愧是白恩先生,每一次相处总能让我体会到一些新的情绪和想法,相反的是,每当这种情绪出现,我想将白恩先生霸为己有做成镜子的想法便越来越强烈。”
“不可。”袁越只是轻轻的说了两个字,可阿兰却第一时间弯下腰鞠躬,语气近乎虔诚的说道:“当然,谨遵您的教诲。”
看着阿兰如此尊敬的行为,袁越无奈的撇了撇嘴,他还不是没跟对方提过这事,只不过阿兰什么都好说,唯独对这种事十分的坚持,怎么劝都劝不动,无奈之下他也只能默默接受了。
接下来在兜兜转转回去的时间中,两人东聊西聊了一会,等在回过神来,面前一个房间已经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死灰色钢筋混凝土构成的墙壁,漆黑厚重的钢铁阀门,只不过这个阀门把上挂着一个粉色的小牌子,上面用俏皮的笔迹写着一段字。
——B级收容物——“梦想家”
袁越打开自己房间的门,里面早已经挤满了一堆人,叽叽喳喳乱七八糟的话语伴随着夸张的音调,在开门的瞬间从房间冲出,响彻整个走廊。
屋里的人也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袁越,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个被袁越一根手指弹回去的小苹果,袁越又无奈的伸出一根手指点住了对方,接着按着对方的脑袋转了个身子,然后像是举着盾冲锋一样,怼着对面的身体快步的往里冲去。
眨眼间便和从里向外冲出来的人群撞作一团,一群人混在一起,嬉笑着,打闹着,欢乐着,一同倒在了房间正中央占据整个地面2/3地区的软垫上。
“袁越,袁越!我要看电影!我要看你上次没放完的那个!”
“好好好。”袁越连忙伸手把摇晃自己身体的小男孩抓进怀里,然后趁机对着另一边喊道:“我遥控器呢,谁看到我遥控器了?遥控器在哪?”
嗖的一声。
一个黑色的长方体器具朝着袁越飞了过去。
接过遥控器,袁越按开了被挂在进来的阀门正对面的那个墙壁上悬挂着的巨大电视开关。
随着一阵画面的波动,在不知何种原理的情况下,一个近似黑白画风,有着相当复古年代感的画面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画面中有两个男人在聊天,他们所穿着的衣服和他们身处的街道以及周围的行人都充斥着英伦19世纪的气息,不过两人的身份很明显不是很富裕,这从他们头上戴着报童帽就可以看出。
但这也不是重点,就像他们手中和口中的烟把一样无关紧要,画面所呈现出的信息远超过文字的叙述。
就在我开始说这段故事的时候,画面中的两个男人已经说起了自己的事。
其中站在台阶上面明显比另一个人高出一个头的男人故作神秘的这么说道:“看啊,看那边,一辆苏格兰火车。”
“火车?”
“对,这次的故事从火车开始。一列苏格兰火车上有个爱追根问底的人,他见隔壁的乘客带着一个形状奇特的包裹,就问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
“麦高芬。”
“什么是麦高芬?”
“是在苏格兰高地捉狮子用的。”
“可是苏格兰高地没有狮子啊。”
“哈哈!”站在高一阶台阶的男人哈哈一笑,他抽了一口手上的烟,接着走下台阶,在另一个男人不解的视线中向前走去,走向眼前的人流,走向面前的墙壁,走向那个突然出现并且在高速行驶的苏格兰火车。
男人停在火车旁边,火车高速行驶所带来的吸引力没有对男人造成任何影响,他先是认真的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然后庄重地脱下了自己的报童帽,像是在招呼什么,又像是在递给什么?
他将报童帽举到了火车高速行驶的窗户高度。
这时,他再度开口说道:“不,狮子就在那里,哪怕你们从来没在意过,但故事还得继续。”
“想听听后续吗?”
高举的报童帽后面是一双锐利的双眼,所传递出的审视的视线甚至穿透了屏幕,与那顶被怼到镜头上的报童帽一起构成了画面的所有。
“即便整个故事中从未出现过狮子,即便这个故事你并不是主角。”
“但故事还得继续。”
“袁越?”
白恩回头,此刻袁越正站在一个实验室的玻璃面前,现在在他们右手边就是大门,他们随时可以离开。
白恩也仔细看了看玻璃,那张玻璃从外面看不见里面的东西,表面除了倒映出物体的景象外,不会留下任何人影。
“抱歉。但……稍微等我几秒。”袁越说着,但没有回头,他仍然盯着那张玻璃,盯着那张玻璃中唯独倒映出来的自己的倒影。
盯着那张倒影脸上无形的面具。
其后,是一个男人高举的报童帽。
……是啊。
袁越伸出手,指尖穿过玻璃,泛起一阵涟漪,他从男人的手中接过那顶帽子。
他知道,他都知道……
但即便如此。
故事还得继续。
于是他戴上了帽子。
在玻璃中男人高兴的笑颜中,在倒影冰冷的视线里,在517号实验基地中某个收容室传出的欢呼声中,在同伴略微怀疑的视线里。
袁越和白恩向着大门走去。
亦如电影中脱下帽子神情无比自由欣喜,一边和那个仍然坐在台阶上的男人分享,一边拉着他强行向着身后的门走去一样。
在两人的身影跨过大门消失在黑暗中的瞬间。
三个大字从屏幕的顶端缓缓落下。
——麦高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