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儿子抱着新鞋，连睡觉都舍不得放下，将它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不由想起多年前的自己，那时很少能穿上新鞋，记忆里自己拥有新鞋的机会少之又少，唯一的一双也是记忆最深的一双，早就看不出来是什么颜色，也不知道它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因着是转了几次手才到我手里的，只知道那时的自己和现在的儿子是一样的，连睡觉都会将“新鞋”放在自己一眼能及的地方。

    那时的自己应该有了羞耻心，生怕鞋子会在自己的玩闹中弄破，大多时候玩耍时都是光着脚，但我很少玩那些个即费衣物，又费鞋袜的游戏，就算是那样的小心一天下来，已经打了几层补丁的袜子还是会被磨穿，很多时候露在外面的是袜子边上那一块，脚脖底下都是光着的。那会的尼龙袜子颜色鲜亮，还能替鞋子遮住些光阴，但是鞋子就没有办法用其他物品来遮掩着。

    千般爱护，万般小心鞋子头上还是会被磨穿，尤其是大拇哥经常会在空气中探出头来。有时实在是感到不能见人了，就会将作业本扯下来一张，折叠几次堑在破洞上，远远看着也不会那样突兀，近前一看就更加明显了。后来大家都用墨水将裸露在洞外的白纸染黑，这样就不容易被看穿了。

    那样的遮掩也并非长久之计，于是在父母下地的空隙间，偷偷用家里的老针，穿上一根黑色老线，横七竖八着胡乱缝一通，手指会被杂出好几个口子，才勉强能缝住一点，好在比堑块纸要结实，还能胡弄几天。

    有一年学校让我们去排练秧歌，大家都十分开心，我也在被邀请名单里，第二天早早就去了学校的操场上了，同学们都被过年的气氛点燃，喜气洋洋着各种新鞋在我面前晃，只有我穿着还算能过得去的“新鞋”站在人群里，后来导演将一些好苗子排在了前头，我一下子就被挤在了最前面，成了镰刀手。

    大拇指传来的凉意一下将心里的激动冲谈几分，可能大家都没有注意到我的“新鞋”头上冒出的大拇哥，只有我自己能感到从脚指尖传来的凉意让自己的心一凉再凉。

    训练结束时，导演大哥还表扬我的动作十分标准，让我教教几个还不得要领的队员们，我的心一下子又紧张到了极点，心狂跳个不停，一刹那间连步子都迈不开了。

    第二天咬牙将父亲从“故衣”摊子上淘来的一双“新鞋”穿上了，一路上都在祈祷着这几天脚上的鞋子可千万不要给我丢人。

    但是“新鞋”是有跟的，扭起来十分别扭，好几次导演大哥都让我再不要穿那样有跟的鞋了，回到家的时候我看着一天下来鞋跟磨着有些利害的“新鞋”心疼极了。

    那双父亲淘来的“新鞋”还是没能支撑着我将秧歌进行完就光荣下岗了。那是一次四人场子换鼓点时，一个双七锤之下，“新鞋”应声而破，跟与面子“分了家”。

    那时的自己再没有练下去的勇气了，草草告了假就火急火燎着跑回了家，翻遍了家里大大小小的角落，找出一堆各色废旧鞋子，也没有凑和到一双可以穿得新鞋。

    大概是被人看穿了我的窘迫，正当我思考着要不要退出排练队伍时，同学来家里找我，顺带着递给我一双不算新的鞋子，有些小，但她说那是一个亲戚去世前留下的，问我有没有什么禁忌。

    我们两个人对视了很久，久到对方大概以为我不会接受这样的馈赠时，不安着要收回手，我果断接了过来，现在的自己难道还有什么更加好的办法吗？那些个虚无缥缈的神鬼之说我从小到大遇到的还少吗？

    穿着同学送来的鞋子，我再次站在队伍的行列里，这次大拇哥再也没有传来丝丝凉意，并不时传来疼痛之感。因为鞋子太小，一天下来脚背上全是水泡，但我的心里却十分开心，这样的鞋子是我这一生最珍贵的东西。

    后来的自己也能随着心意选择自己喜欢的品牌和样式，但是每次购鞋时，我总会想起那双并不合鞋且带着“忌讳”的鞋子。

    后来的自己那怕身上的衣服可以不添，但是鞋子一定是最好的。什么“冰女人”“兽霸”“百丽”是自己买着最多的品牌。无论是样式和舒适度都堪称完美，但是那双带着“禁忌”的鞋子总会在眼前晃。

    后来有了儿子，我将这种情怀转给了他，从小到大他的鞋子都是当季最流行的。后来儿子渐渐长大，也开始喜欢一些国际品牌，起初我给他选得大多是“李宁”当季限量款。

    后来因着儿子喜欢篮球，他渐渐开始对鞋子要求也有了自己的主张。在一次成绩突飞猛进时，我奖励给了他一双“欧文9”，就这样我也成了耐克迷。

    那种鞋子即轻便，又舒适，且品质精良是我选择的主流方向。一年下来儿子的鞋柜里大都是来自这家品牌。

    年前带着他去看望了远在二姐家的老爸，儿子心心念念要去延安万达看看，我知道他的心思在那里的耐克店里，因为刚刚发布了耐克新款“jtkd3”我开着车子载着儿子辗转几条街寻找着万达的具体方位。

    儿子目不转睛盯着导航屏，看着绿色的路线图他十分忧心，问我：妈妈，延安是几线城市？我笑着回答他，不管是几线城市，他心心念念的鞋子一定会有的。

    好不容易才看到万达店前在前方，还没有将车子停稳，他就急着上去寻找路牌。乘着电梯我们按儿子提供的路牌向四楼进发，随着电梯缓缓上升，儿子眼尖早发现了他想去的店铺。顾不得我问他喝不喝饮料，连手都懒着摆就跑了过去，我和二姐只好在店里的休息椅上坐了下来。

    看着儿子在货架子上浏览，并不时拿起他并不喜欢的鞋子看了起来，尽量让自己显得不是那样刻意。我和二姐相视一笑，心照不宣的坐着聊天。儿子在货架上看了许久才来到他心心念念的那双鞋面前，仔仔细细的看着，翻翻复复摸索着，并不时将手机拿出来比照。

    他看了很久，久到我和二姐的话题早就完了，不知换了几个话题，他还在端详着手里的鞋子。我只好站起来走了过去问他要不要试试，他可能等得就是这句话，果断着点头如一个小小的捣蒜杵，脸上满是兴奋的笑意。

    我让营业员拿来儿子的码数，让他坐在换鞋凳上试穿。儿子将自己脚上那双还没穿几次的jtkd2脱了下来放在一边，小心翼翼着穿脱，生怕一个不小心弄坏了，认真着系好鞋带站了起来，激动着连步子都不想迈。只是在原地左看看右瞧瞧，直到营业员说让他去镜子前照照。他踌躇着，慢慢地走在镜子前，两手提着裤角转圈，我知道儿子十分中意了。

    试着问了一下营业员价格，我知道问不问价格早就在儿子心里了。我也知道儿子这样小心翼翼的早就志在必得了。

    在我没有答应的情况下，儿子还是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只好瞪着小眼睛时刻观察着我的表情。心里十分期待但又怕因为价格被我否决掉。

    我看在眼里，不时想起自己小时候有次跟随母亲在三川口镇上玩，被衣摊上一件花裙子深深吸引，我站在裙子面前看了很久，想像着穿在身上的样子，连眼神都不想移开一点点，母亲并不想买，瞪了我几眼让我离开裙子，但我就是站在那里无声的抗议。

    后来，母亲的侄女跟着她的母亲看到了在衣摊子前的母亲，眉开眼笑着恭维母亲，我心想坏了今天的裙子肯定买不成了，只见那对母子好说孬说自家的女儿没有件像样的裙子时，母亲果断着出手买了一件，看着她穿上新裙子在我面前趾高气昂的炫耀，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向我挑衅，我几乎想都没有想跑过去拿了一件就要套在自己身上，母亲气呼呼着过来抢夺，几乎声嘶底里咒骂着各种难听的话，但我就是没有放手，虽然那件裙子最后成了我的，换来的是被好一顿胖揍。

    后来的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件裙子。此时看到儿子的眼神，我瞬间清明起来，正因为我深深知道那种求而不得的无奈，决不能让儿子再步我的后尘，果断让营业员将鞋子包起来。

    儿子听到我的声音，心里十分开心，那种洋溢在脸上的神情是幸福的，儿子的幸福源于我是个慈母，在我的世界里儿子就是一切，是大于所有亲情的那种，我的世界里可以没有我自己，但我一定会将自己最后一丝光留给他。

    二姐听到我们的话也走了过来，对于价格二姐是觉着有些贵，但她用温和的口气说：“考了好成绩，穿双新鞋是应该的，太好看了！”

    二姐搂过儿子的肩头在休息凳上坐了下来谈了些什么，我并没有听到，大概是希望儿子好好学习之类的话吧！

    我果断扫码，支付，在等待区等着营业员验码，打包一气呵成，儿子虔诚得接过鞋子，如一位诚心的信徒，仿佛在他手里的是等价的交换，他付出成绩，而我完成他的心愿。

    一路上儿子不再流连花花绿绿的其他商品，连一向喜欢的“李宁”也不再期待。看着一路上小心翼翼的儿子，我想告诉他妈妈不需要儿子这样，给他买双心爱的鞋子我是真心的。并没有什么不合理的情愫，他不用这样小心再小心，在我的心里他就是全部。

    大概是因为我们住在二姐家，儿子不好意思对新鞋的喜爱表现的太突出，这样可能让人觉得小家子气。

    在回家的路上，儿子坐在后排和他的新鞋相互依偎，用手机拍着各种照片，开心得像个孩子，但他就是孩子。

    回到家，儿子将新鞋完全拿了出来，用手机官方账号查询着鞋子自带得防伪码。并将盒子上的串码在手机官方账号里一一验证之后，对着我说：“妈妈，号码一致不是假货吧？”

    我笑着对他说：“不会是假得，每双鞋子都是独立的串码，不会错。”

    好几次叮嘱他将鞋子放起来，但他就是不听，依然将鞋子抱在怀里，说：“妈妈，我怕睡醒来鞋子不见了！”

    “傻儿子...”

    至到现在儿子的新鞋依然还在他的面前一眼能及的地方，透过这双新鞋让我再次看到了我的前生，那些露着大拇哥的，堑着本子纸的，老线胡乱缝的，还有那双有“禁忌”的鞋子，在眼前一一闪过。

    我再也不用过那些个没有鞋穿的日子，鞋柜里的鞋子琳琅满目各种场合应有尽有，但我还是怀念那些没鞋穿的日子，那时的自己是真心渴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