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娘子万福

第二十四章 昭雪

    一

    “下官沈沨,有覃临尤府把持覃临县政,草菅人命罪状数十桩卷宗上呈刺史,望大人详查!”沈沨头戴玄黑乌纱帽,身着靛蓝无尘官袍,手捧卷宗,旁跪尤翰庸,在刺史府门口喊冤。

    章曈早就同章琰说明了情况,章琰便将公堂设在了永安城县衙。

    章琰头戴六玉乌纱帽,身着绯色官服,长眉蓄髯,虽年近知天命,却双目炯炯有神,长相绮丽俊秀,比章曈还多出了许多历经世事后才有的沧桑与精明。

    翻阅完沈沨呈上的卷宗,章琰问道:“尤翰庸,你可认罪?”

    尤翰庸自知如今无论如何自己都难逃一死,身体都成了筛子,哭道:“认,我认罪。”

    尤翰庸认罪,自然难逃一死,只是卷宗除了尤翰庸以外,仍有尤府主君、尤府大公子之罪五,所以一时无法结案,尤翰庸又被押入牢中。

    县尉喊冤,古今难遇,一时间天下皆知。

    文逸与章曈商量着趁热加柴,将沈沨夫妇为了替覃临百姓向尤府讨公道,遭遇伏杀,险象环生,身受重伤,最终将证据送到刺史手中的消息传到了覃临。

    一时间覃临人声鼎沸,数百人自发去永安陈情诉状,请求刺史大人明察此事。

    章琰十分重视此案,没有假手给别人,派了自己的亲信去调查。

    诸案皆涉及尤府,有马林和王志在,还有沈沨与钟岄整理出的案宗详尽切实,是有力的证据,不仅高氏案被查了清楚,又牵扯出尤府许多大大小小的暗事。

    章琰将判当日,尤翰康赶到永安,去牢中见了尤翰庸一面,尤翰康走后,尤翰庸愈加悲愤,竟一头撞死在牢中。

    随后,尤翰康上堂与沈沨当庭对质,竟然诡辩到将全部罪证推到了尤翰庸一人身上。

    沈沨的伤没有好全,又多日奔波,再加上尤翰康的话自圆其说,无懈可击,他未得结果便一头倒了下去。

    再次醒来,沈沨未下榻便从江流口中得知,刺史已经判了尤翰庸一人死罪,尤府偿还覃临无数遭受迫害百姓共十万两白银,良田三百亩充公,助纣为虐的尤府旁支偏房子弟流放千里者无数。

    各罚皆避重就轻。

    二

    沈沨由江流扶着匆匆赶到刺史章府时,章琰正在庭前吃茶。

    见到来人,章琰吩咐身边的问渠为沈沨烹了盏茶:“沈小大人还病着,说话之前还是先坐下来吃盏茶降降火气吧。”

    沈沨没有答应,只直直向章琰行了儒生大礼:“刺史大人,判罪尤府的告示可是真的?”

    章琰笑着点了点头。

    “可大人的亲信早就报来,明明罪魁祸首不止尤翰庸一人。”

    “本官知道不是他。”

    “可大人为何这么判?那尤翰康明明是在颠倒是非,将尤家父子把持一方县政,谋权暗斗,助纣为虐,欺民伤财的阴谲之事,变成了正直名门养出了不忠不孝的纨绔子弟,又痛心疾首壮士断腕,愿举家之力为其赎罪的忠良故事!”

    “如此,沈沨身为县尉,如何对得起覃临百姓?”沈沨情绪激动起来,咳嗽不止。

    “那依沈大人言,本官当如何判呢?”

    沈沨缓了缓力气,声音略小却分外铿锵:“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妨碍县政、谋权算计,更应按北昭律法判抄家死罪。”

    章琰听罢呵呵笑了起来:“沈大人,本官没有将尤翰康的话传出去,覃临百姓依旧念着你的恩。”

    “除此之外,秦慎因为为官不仁,与尤府沆瀣一气,对百姓冤屈坐视不理的纵容包庇罪,本官判了他革职查办。你揭露此案有功,本官已经上报朝廷,擢升你为新县令。”

    “就连此次跟你一起查案的马林和王志,也因为搜集证据、护送有功,被直接收用为捕快,不必再辛苦讨生活了。”

    章琰摩挲着椅子雕花的把手,故作疑惑道:“沈大人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何必揪着尤府不放呢?”

    沈沨听罢一时悲愤:“恩师章珏高风亮节,章小公子真诚坦率,下官本以为大人也是一个勤政爱民,为民做主的好官,没想到大人也与那些蝇营狗苟的俗人一般,是下官信错了人,下官告辞。”

    “沈大人,”章琰含笑叫住了沈沨,“观万物而少为,明心境而不言。沈大人出入仕途,事做得太急太绝。为官是门学问,可不能单凭一腔孤勇。”

    “尤府百足之虫,纵死难僵,背后关系如网纵横交错。凭你,凭我,一时不可能理清楚,非徐徐图之不可成。”

    “你是个好苗子,虽然谦逊有礼,但骨子却倔得很。本官让你做县令,是要磨磨你的骨头,你却这般误会本官,到底是你信错了人,还是本官信错了人呢?”章琰慈祥笑着。

    沈沨猛然转身,眼神中满是惊讶。

    “沈大人现在可以同本官吃盏茶了吗?”章琰指了指身边的椅子,示意沈沨坐下。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风里还带着些许寒气,章琰命人为沈沨添了一次又一次热茶。

    沈沨与章琰长谈许久,最终行礼告退。

    覃临高家案收尾未完,且县令交接事务繁多,沈沨身子才好,便匆匆回了覃临。

    “沈大人。”秦慎还是一副慈祥老好人的模样,“恭喜啊。”

    “多谢秦大人。”沈沨谦敬地回了一礼,“共事半年,秦大人教会了下官许多,秦大人是下官的老师。”

    “老师谈不上,是沈大人给我实实在在上了一课。沈大人比我更像县令。”秦慎吟吟笑着,丝毫没有革职的狼狈模样。

    “秦大人说笑了。”

    “沈大人做了县令之后有什么打算?”秦慎微笑问道。

    “清账。”沈沨坦然道,“把县衙这几年攒的荒唐帐清了。”

    闻言,秦慎先是一愣,然后大笑起来,笑得仿佛沈沨的话是个彻头彻尾的玩笑,许久才渐渐平息下来。

    “我刚入仕的时候,是和你一样的。”秦慎仍然笑着,只是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的呜咽,“不过最后我还是屈服了。”

    “你比我强多了,是我对不住你。”秦慎将手放到了沈沨的肩上,仿佛也在对三十年前意气风发的自己道歉。

    “希望你赤子之心永存,永远不会变成我这般模样。”

    沈沨说要清账,他真的这样做了。

    县衙中的帐是本糊涂账,是钟岄发现的。

    早在年前,钟岄有次帮着沈沨统计衙役们的月银赏赐,便发觉出了不对劲:记录在册的衙役人数远比县衙里衙役人数要多出来许多。

    钟岄在自家田庄上便遇到过这种事,监工为了自己多贪钱,便多报长工人数,多出的全进了自己腰包。

    简而言之,曰吃空饷。

    所以钟岄便劝沈沨留心,之后沈沨便发现,这种事并不少见,甚至就连一年前死在任上的县尉,至今每月仍有月银可拿,不用想便知道这些银钱都落入了谁的手中。

    之前囿于县尉的身份,沈沨不好过问,如今升为县令,他趁着高家案的威名仍在,又有王志与马林的帮助,趁热打铁带人两个半月清了覃临县衙整整十七年的荒唐帐。

    上报章琰后,章琰对沈沨赞不绝口,于是又上报朝廷,以求对沈沨的嘉奖。

    不久,王都便来了赏赐,赏沈沨黄金百两,以资褒奖。

    覃临百姓对沈沨感恩戴德,有合资为沈沨立生祠的,更有人称沈沨为“青天”。

    一时间,沈沨之名,传晓郸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