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娘子万福

第三十七章 是我高攀

    一

    将文姝放出地窖后,章琰没有急着见她,却也没有阻止她去见章曈。

    当看见章曈伤痕累累的后背时,文姝再也忍不住了,接过鹤鸣手中的药膏,轻轻为他上药,眼中的泪水止不住往下流。

    听到了文姝的啜泣声,章曈扭过头勉强一笑:“你莫哭,我爹动家法是在保护你我,在他们面前使了一出障眼法。”

    文姝不搭理章曈,小心上好了药,起身向后退了一步:“章小公子,我本不该来这里的,你也不该蹚这趟浑水。”

    “我不蹚浑水,把你带到这里,难不成让他们欺负你吗?”章曈反问道,“我比文逸年长,文逸唤我一声章兄。就算你无意于我,我也算是你的大哥,保护你是应当的。”

    “我不是无意。”文姝垂眸小声喃喃,“我是不敢,亦是不配。”

    “为何不配?”

    “是我高攀。”

    “为何是你高攀?应是我高攀才是。”章曈微微笑着,满眼的情谊。

    文姝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这几日你好好养伤,不要再管这件事了。”

    “我不会不管。”章曈诚然,“特别是蔡石,他欺负你,我得想办法替你讨回来。”

    文姝心里感动,面上却摇头道:“问题出在禹州不在他,就算有了证据也是那账簿错了,他的罪过也不大,顶多算是一个失职误信。”

    “所以他便可以如此有恃无恐吗?”章曈愤然。

    恍惚间,文姝竟然在章曈身上看到了文逸的影子。

    “还嫌你被章大人打得不够吗?”文姝回过神来。

    “我自有办法。”章曈胸有成竹道。

    二

    章琰如今坐镇永安,蔡石办案收敛了许多。

    钟岄也从禹州传了消息回来,她先是找到了禹州原文氏布行的伙计,了解到布行二管事私下与西梁有联系,文家商队中可能有人看着东家做着以公谋私的勾当。

    事态紧急,钟岄将一应口供整理成册,让逢霜先送回永安交给文姝,自己继续留在禹州追查下去,力求找到铁证为文府翻案。

    收到口供后,文姝开始着手联络文家故旧准备为文家喊冤,先是将一应卷宗交给了章琰,而后又誊抄一份呈至州牧府,随后又让人传出了文府要上王都敲登闻鼓的消息,搞得蔡石开始焦头烂额。

    章曈本是习武之身,身上的伤虽然重但好得很快,没几天便能下地,见文姝忙活着伸冤一事,章琰也在有意无意帮衬着,章曈开始施行自己的计划。

    蔡石匆忙应付着文家伸冤一事,一连几日没有合眼,刚喘了口气便见到章曈拿着一本册子进了公堂。

    “章小公子这是做什么?”蔡石头疼得厉害。

    “那日在下上街,正好碰见了蔡大人家的朱大娘子与女使乔装打扮,进了地下暗庄。”章曈神态自若地坐到下首位,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茶水。

    “想着地下暗庄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所以在下使了点银子,竟然打听出了不少蔡大人家的秘辛。”章曈扬了扬手中的册子,“比方说,朱大娘子放出的印子钱。”

    蔡石一时慌了神:“不可能,她胆小如鼠,怎么可能放印子钱?”

    章曈眼神一凛,冷笑道:“是啊,朱大娘子胆小怕事,不敢放印子钱。可文家向来做事谨慎,奉公如法,大人不是不知道,怎么会做出偷税图利,与西梁勾结的事呢?”

    “本官怎么知道?说不定是文家伏低多年,一朝成事罢了。”蔡石辩驳道。

    章曈的笑愈加有深意:“难道没有小人图谋多年暗害,一朝成事的可能吗?”

    蔡石喉咙一噎,刚要开口。

    “蔡大人要说的话,章某懂,大人兢兢业业查案,怎么知晓是否有人暗害呢?就算是一次两次判错了,只要让府里师爷写两篇请罪表,大人便又是全心为民的好官。”

    听着章曈语调轻松的话,蔡石心虚起来,没有说话。

    章曈讥笑两声:“蔡大人之前做的事教会了在下一件事,事实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上位者想让真相是怎样的,真相便是怎样的。”

    “大胆竖子,你敢诽谤本官?”蔡石脸上变了颜色,“你之前私盗符节的罪过,知州大人看在你爹的份儿上放过了你,如今你倒反过来说本官的不是了?”

    “知州大人是怎么来的,难道不是蔡大人请过来的救兵吗?”

    章曈用指节敲击着案几:“如今州牧大人既卖了我爹面子,大人再翻旧事何来证据呢?而大人的把柄却正实实在在握于在下手中呢。”

    “大人为官几十载,禹州文氏布行的账本上做的手脚肯定瞒不过大人。别人能做假账本,将白的说成黑的,我章曈也一样能找人照猫画虎。”

    两人对峙许久,蔡石无奈软了性子:“章小公子,你想怎么样?”

    章曈微微一笑。

    三

    章曈心满意足地回了章府,却看见在庭前负手而立的章琰,后背开始隐隐作痛,章曈规矩请安问好:“儿子给父亲请安,父亲万安。”

    “又去耍小聪明了?”章琰冷哼一声。

    “儿子围魏救赵,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章曈解释道。

    “身上的伤还疼吗?”

    “多谢父亲关心,已经不疼了。”

    “文家的事,为父在这里看着。你既然伤已经好了,明日便回王都去。”

    章曈一时犹豫起来:“我现在不能走。”

    “你还想做什么?”

    “遍请阖族耆老,为儿子议亲。”

    章琰嗤笑一声:“你这是莽撞之举,别说阖族耆老,就连你娘都未必同意你娶那文家女。”

    “就算你们都不愿意,儿也要娶。”

    “你凭什么娶?你如今的靠山是我章氏一门,你的婚事大事就当握在章氏一门的手上。以后的聘礼是我章家出,新妇入的也是我章家的门,你有什么可以与全家商量的条件?”章琰淡道。

    章琰问得章曈哑口无言,看着他迷茫的模样,他只叹了口气:“你去祠堂给我跪着,想清楚了再来回我。”

    章曈颔首起身。

    “去把文家女给我叫过来。”章琰轻声吩咐问渠。

    “你要做什么?”章曈猛然抬头看向章琰。

    “你给我退下。”章琰命令道。

    “不行,我得在一边听着。”

    “瞧你这副不成器的样子。”章琰皱眉,命人将章曈强押去了祠堂。

    文姝被带到了正厅,向中堂端坐的章琰行大礼:“民女拜见刺史大人。”

    “起来吧。”章琰微微点头,命问渠为她看茶,“你一个弱女子为父母兄弟伸冤,着实令人佩服。”

    文姝连忙起身:“此功并非文姝一人,亦有覃临县令沈大人与钟娘子的助益,还有不少文家故旧的关照,更少不了刺史大人与章小公子的照拂。”

    章琰挥挥手让她坐下:“如今文家事态向好,你日后有何打算?”

    “文姝答应了家母遗愿,要守好文家,等文逸回来。”

    “你比老夫那不成器的儿子懂事。”章琰眼神稍稍缓和,“你可知老夫唤你来是为什么?”

    文姝从容一笑:“章小公子龙姿凤采,日后当配王都贵女。文姝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定会尽快搬出章府,断了章小公子的念想。”

    “你与我印象中的从商人家很不一样。”章琰笑了笑,“不如老夫给你指个出路。”

    文姝疑惑,微微垂首表示尊敬。

    “你生得好,又聪慧坚韧。朝廷每年会为陛下选秀,我章家无女,无法从宫中照应。若你愿意,老夫可以认你为义女,将你送入宫去享荣华富贵,也请你得势之后勿忘章家的助益。”

    “文家的产业老夫自会派人打理,寻找文逸的事也包在老夫身上,必让你无后顾之忧。你我相互助益,如何?”

    文姝猛地起身屈膝行礼,却不知如何答复,额上生出细细的汗。

    “嫁给帝王为妃,锦衣玉食可谓风光无限。可比入章府或是苦守文府基业要得意多了。”章琰试探道。

    许久,文姝打定了主意,向章琰又行了一个大礼:“深谢刺史大人大恩。”

    “只是,民女不愿入宫为妃。”

    章琰微微扬了扬嘴角:“为何?”

    “民女虽出于商贾,但爹娘自小便教导民女持家当求进干己,而不求进于人也。如今文府凋敝,文家商号更是百废待兴,民女不愿将文家托付他人,自己却入宫安享富贵。”

    文姝微微垂首行礼,话里却不卑不亢,没有起身,默默等待章琰的应答。

    章琰摩挲着茶杯许久,笑了笑:“你是个好姑娘,文家商号复兴有望,莫要气馁。”

    “章曈那小子将了蔡石一军,文府的封已经解了。你云英未嫁,就算我在章府也是诸多不便,况且你如今掌管文府与文家产业,需要坐镇文家,你看好时机便搬回去吧。”

    文姝向章琰深深行了一礼:“深谢大人。”